第50期::啟蒙園地-歷史故事
恬淡高亮的陶淵明
淨域
生逢亂世不傷志 學習儒道保真心
詩品人品與酒品 正是遠公樂交友
陶淵明,字元亮,東晉潯陽柴桑人(今江西省九江市);生於哀帝興寧三年(西元三六五年),歿於南朝宋文帝元嘉四年(四二七年),享年六十三歲,是晉、宋易代之際的大詩人。別號「五柳先生」,晚年改名為「潛」,死後親友以他有「寬樂令終之美,好廉克己之操」私諡「靖節」,用以表彰其志節。
陶淵明出身於沒落的仕宦家庭。高祖母湛氏有賢名,曾祖父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勳,軍功顯赫,官至大司馬,都督八州軍事,歷任荊、江二州刺史,封長沙郡公。祖父陶茂、父親陶逸皆任太守一職。
年幼時家道衰微,八歲亡父,十二歲喪母,與妹妹寄住在外祖父孟嘉家中。孟嘉是當時的知名人士,據《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》記載:「其外祖父『為人正直,不喜歡華麗鋪張,和言悅色,喜歡飲酒,但不會亂性,喝到盡性時,快樂自得。』」陶淵明的心性修養與處世作風深受其影響。此外,外祖父家中的藏書,也提供了他閱讀古籍和了解歷史的條件;在讀書人以「老、莊」為宗,而罷黜《六經》的魏晉時代,他不僅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樣學習《老子》與《莊子》,同時還精熟儒家的《六經》與文、史,並旁及神話之類的「異書」。
因年幼喪父在前,成年娶妻微族於後,加上非世襲爵位之嫡嗣,所以自幼的生活便拮据難挨。他在《自祭文》中說:「自余為人,逢運之貧,簞瓢屢空,絺綌冬陳。」但他並不為衣食溫飽所困,反而志於學,用以暫忘形軀之苦。
陶淵明詩文說:「遊好在六經」、「少無適俗韻」、「性本愛丘山」;從而得知他這一介貧士有「三好」:一是好讀書,二是好自然,三是好酒。他晚年選擇過「既耕亦已種,時還讀我書」的耕讀生活,正是順應本心本性,所作詩文也都切合真性情,表達出自己獨特的個性。
在擾攘不安的年代裡,中國被五胡亂華弄得烏煙瘴氣,東晉是一個偏安的王朝,外經淝水之戰,內歷王敦、蘇峻、孫恩、桓玄等人的爭亂,國祚已是搖搖欲墜。劉裕篡位立宋,結束了一百多年的東晉,進入南北朝時代。面對這一動盪不安,百姓生活困苦,讀書人礙於門閥壟斷政治,因「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世族」,紛紛棄儒就道,消極以對;其表現在學風上是「清談」,在詩文上是「駢儷」,在生活上是「玄遊」,惟有陶淵明獨樹一幟。因受時代思潮和家庭環境的影響,使他接受了儒和道兩家不同的思想,培養了「猛志逸四海」和「性本愛丘山」的兩種不同志趣。梁昭明太子蕭統稱他「詞采精拔,獨超眾類」,是「橫素波而傍流,干青雲而直上」;蘇軾亦云:「吾於詩人無所甚好,獨好此人之詩,其詩『李杜諸人皆莫及也』。」其詩文感情真摯,樸素自然,時而流露出逃避現實、樂天知命的老莊思想,素有「田園詩人」之稱。
魏晉以還四百年,入仕不再依「孝廉」,由「察舉辟召」易為「九品中正」,然因門閥政治當道,人品與官品每每不一致。陶淵明年少時也曾懷抱凌雲壯志,他說:自己「少時壯且厲,撫劍獨行遊」「猛志逸四海,騫翮思遠翥」;也曾幾次為官,不論「祭酒」、「參軍」或「縣令」,最後在政治黯黯下以隱退收場。陶淵明之出任彭澤縣令,在《歸去來辭》中說得很清楚,是「家貧無以給」;而辭官的原因,表面是因程氏妹死奔喪,實際上則是認清官場逢迎文化,不願為五斗米折腰,所以八月才上任,十一月就掛冠求去,這讓他覺悟到官宦生涯原是夢,視這幾年作官為「誤落塵網」,從此便入世歸隱。
歸隱後遭遇了連串的不幸;種的田遭蟲害,住的家遭火融,全戶只得以船為家,「幼稚盈室,貧無儲粟」;過的是「夏日長抱饑,寒夜無被眠,造夕思雞鳴」的貧苦生活,寧願乞食也不願違背本性再去當官,即使刺史檀道濟慕名來訪,也「麾而去之」,表現出錚錚骨氣。這不願「以心為形役」,不願「為五斗米折腰」的傲骨,素為讀書人的典範!蘇軾讚他:「欲仕則仕,不以求之為嫌;欲隱則隱,不以去之為高……古今賢之,貴其真也。」這正是「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」的儒家風範。我們喜歡陶淵明不是因為他的隱逸,而是他的這份「真」,這份「高風亮節」。
陶淵明辭官歸里,過著「躬耕自資」的生活。夫人翟氏,與他志同道合,安貧樂貧,「夫耕於前,妻鋤於後」。歸隱之初,「方宅十餘畝,草屋八九間,榆柳蔭後檐,桃李滿堂前。(《歸園田居》)」陶淵明愛菊,宅邊遍植菊花,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(《飲酒詩》)」至今膾炙人口。性嗜酒,飲必醉;朋友來訪,無論貴賤,只要家中有酒,必與同飲;若先醉,便對客人說:「我醉欲眠卿可去。」如逢豐收,還可以「歡會酌春酒,摘我園中蔬。」如遇災年,則「夏日長抱饑,寒夜無被眠。」
義熙末年,有一位老農清晨叩門,帶酒與他共飲,席間勸他出來作官說:「襤褸茅簷下,未足為高棲。一世皆尚同(是非不分),願君汩其泥(指同流合污)。」他則回答:「深感父老言,稟氣寡所諧。紆轡(回車)誠可學,違己詎非迷?且共歡此飲,吾駕不可回。(《飲酒詩》)」用「和而不同」的語氣,謝絕了老農的勸告。
他的晚年,生活愈來愈貧困,有的朋友主動送錢周濟他,有時他也不免上門請求借貸。劉宋少帝景平元年(四二三年),老友顏延之任始安郡太守,經過潯陽每天都到他家飲酒,臨走時留下兩萬錢,他全部送到酒家,陸續飲酒。不過,他求貸或受濟是有原則的;文帝元嘉元年(四二四年),江州刺史檀道濟親自造訪,此時他既病又餓數日,起不了床,檀道濟勸他:「賢者在世,天下無道則隱,有道則至。今子生文明之世,奈何自苦如此?」他說:「潛也何敢望賢,志不及也。」檀道濟饋贈粱肉,被他揮而去之。他辭官回鄉二十二年,一直過著貧苦的田園生活,但固窮守節的志趣,卻老而益堅。
元嘉四年(四二七年)九月中旬,他為自己寫了三首《輓歌詩》,末兩句說:「死去何所道,托體同山阿。」表明他對死亡看得是那樣平淡自然。其對人生的看法趨於「空幻」,詩文「人生似幻化,終當歸空無《歸園田居之四》」、「吾生夢幻間,何事紲塵羈《飲酒之八》」、「流幻百年中,寒暑日相推《還舊居》」中亦可尋見。人生本是空幻,百年後一切皆歸於虛無;此一「無我」的思想,實出之於佛教,凡夫常因「無明」而執有,又因執著而深陷痛苦中,陶淵明對人生的苦諦,可謂感受深切。
陶淵明雖身於儒、道學中,然與佛法亦有深緣,對慧遠法師十分尊敬,曾稱論遠公議論是「令人頗發深省。」祖師曾捎書邀請陶淵明至蓮社,許以置酒相談,陶淵明雖來至門前,還是攢眉而去。在他的人生歷練中,雖體會到「無常」、「虛幻」之理,佛光並未能引領他進入佛門,最終執守道家精義,力求「抱樸守靜」之境,終歸還是一位入世的隱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