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期::蓮池海會

臨終照顧與護持父親蘇士成居士

臨終大學問

護身護正念
引導好去向
解脫是未來
 
先父蘇士成,遼寧省瀋陽人,生於公元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九日,卒於公元二O一八年三月六日四時十五分,享年六十七歲。
父親因祖父被劃為經營地主,在文革期間上學受了影響,故初中只讀了一小段就輟學了。後向同村一木匠師傅學習木工技術,開始為他人建造房屋,之後又不斷向他人學習及自己領悟,學會了打造各種傢具、房屋裝修及雕刻,父親的手藝遠近聞名。除此之外,還懂水暖、泥瓦、電路等各項技術,親戚們都說,如果趕上好年代,父親會成為一個工程師。
父親是一個很謙讓的人,與兄弟姐妹相處都很融洽,在爺爺生前能夠多盡孝道,爺爺過世的財務分配上又能禮讓其他兄弟姐妹,這也為我作了很好的示範,如《弟子規》裡所說,「兄弟睦,孝在中,財務輕,怨何生。」
父親是一個非常勤勞簡樸之人,幹活從不知疲倦,大家都說他有十分力氣,不會使九分,甚至使出十一分的力氣,而且在吃穿住行上非常節儉。或許因為身體過度透支,以及不知保養,終致積勞成疾,於二O一一年檢查身患肺癌中期,手術切除了右肺下葉,出院後,又作了五次化療,病情趨向穩定。
然而自去年四月開始咳嗽不止,多次檢查也無法確認病情,八月身體開始發黃,再次檢查確認父親癌症已擴散,造成膽管堵塞。記得剛聽大夫說父親是癌症擴散將命不久矣,當時自己內心真是難以接受,接著帶父親又看了兩家醫院,都是如此,然後自己又拿著父親的檢查結果,到腫瘤醫院好幾個科去找大夫看片,都說看不了,有個大夫甚至說也就再活幾個星期了,當時自己眼裡瞬間就被淚水充滿了,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家醫院的。回到家後我趴在床上再也抑制不住傷心,痛哭流涕。我太太勸我人終有一死,父親得癌症後能活這些年,已經是不容易了,我回答說我就是傷心,我太太也哭了。
後來父親膽管支架成功,病情得到暫時緩解,我開始感覺到自己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不多了,要更加珍惜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光。所以經常去陪父親聊天,關心他的起居生活,給他買喜歡吃的東西,特別是心態上的變化,期望自己能為父親多做些什麼。父親說他自從生病後,他感到我真的長大了,他說以前我去他家,與他溝通很少,很多時候都是看手機、電視,現在都是在和他聊天溝通,他說從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我對他的關心和珍視。然而有時候感覺自己真是能力欠缺,比如父親家裡的電路出現問題,我都不會解決,還要父親帶病檢查線路,重新接線解決,小時候真應該好好跟父親學習這些技術,這樣也就能夠幫到他了。所以想到老師常說,能力也是很重要的。我雖然心態上想幫父親,可是如果能力不具足,有時也沒有辦法幫到他。
到了今年一月父親因十二指腸堵塞再次住院時,這次感到父親可能隨時都會離開自己了,正值我學校放寒假,所以每天早晨或者開車、或者坐地鐵趕往醫院,我想如果一直這樣下去,能夠去醫院陪護父親,也是很幸福的事情。父親因為有十多天不能進食,只能打營養液,所以身體變得非常虛弱,身體明顯消瘦,陪他去做檢查時,我攙扶著他,摸到他的後背,他的胳膊,感覺就剩下骨頭了,我的眼淚在眼睛裡打轉,怕他看到令他心情不好,所以就不看他,他步履蹣跚,一不小心就要摔倒,我就拉住他;而且他很怕冷,又正逢瀋陽寒冬氣溫最低的時候,三番兩次的檢查,把他折騰的精疲力盡。以前的父親身高一七六公分,將近七十五公斤的體重,因為從事裝修工作,身體非常健壯,在兄弟中也是最健壯的,眼下看著他瘦的皮包骨似的孱弱身軀,又一陣陣的莫名悲傷起來。我和他說,我小時候生病,他騎車馱著我去看病,他說現在我回過頭來陪他看病了,我們都不禁感到唏噓不已。
在父親生病住院期間,很多親戚都來看望父親,特別是在父親做支架手術當天,大姑一家、大伯一家、老姑、老姨一家都來看望父親,當父親下了手術檯,看到大姑時,他對大姑說,我父母(我的爺爺奶奶)都不在了,你是大姐,你是代表他們來看我了,聽到此處,我不禁潸然淚下,這就是兄弟姐妹之情,這就是血脈之情,當時我明白了家人親情的重要。
一月二十九日父親出院,可以喝小米粥,喝水果汁,然而二月十日出現腹脹,十一日到開發區醫院住院,檢查確認腹部腹水,一些癌症晚期患者會呈現此現象。父親再次住院打營養液維持生命。
農曆三十,我和太太、女兒一起到醫院給母親送飯,父親因為不能吃飯,女兒給他帶的糖果,父親很高興,女兒看到爺爺喜歡,她也很開心,她說晚上再來時給他買巧克力。晚上煮好餃子,在陣陣爆竹聲中,我再次開車帶著女兒去醫院看父母,母親吃著餃子,而父親則吃著女兒從超市買的巧克力,父親吃的非常開心,他說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巧克力,他說孫女越來越懂事了,可惜看不到她長成大姑娘了。離開醫院時,女兒突然說這個假期我沒帶她出去玩,日記都不知道寫些什麼,我說寫三十晚上到醫院給爺爺奶奶送飯啊,你在學校得了孝親尊師的證書,這不是最好的體現嗎?女兒表示同意,並說她真的捨不得爺爺離開。
初一,父親看到我就說,「爆竹聲聲辭舊歲,鑼鼓喧天迎新春」,祝我「前程似錦」,因為他這一生就是這樣了,他期望我未來會更好。
初二,父親看到我說,我是不行了,你是家裡的頂梁柱,我說爺爺年紀大時,您照顧他,現在您身體不好,該輪到我了,我會照顧好您的。
初四,父親有時疼痛難忍,我就勸他說,你信仰基督教,死後要去天堂,如紅軍長征,享大福之前要先受大苦,在身體上雖然沒有辦法,這個身體如同一臺機器,當機器壞了時,我們就要再換一臺,但是要換更好的,而不是換一臺比這個還差的。所以在心態上要好好的調整,特別是臨終的最後想法,不要再貪戀,也不要生瞋恨,要調控好自己的情緒,這個我們可以自己作主,雖然很多人不得不貪,不得不生氣,但仍然要努力調控好,他點頭同意,並說這就是哲學吧!他說以前只是專注於技術方面,很少思考這些問題,然後感慨的說,與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,我心想如果早點給父親內心多些關懷和交流,也許會更好。
十五,父親身體越來越虛弱,連翻身都需要幫忙,他說話沒有力氣,所以有時只說一兩個字,聲音還很小,或者只用眼睛示意,或用手指,如果我和母親不能領會,他就會不高興,甚至呵斥我們。我就作以下觀修來使自己更有耐心的照顧父親:
一、他是我父親,即便呵斥我,我也要盡力作到好臉色,因為想起了《論語》上說的「色難」。
二、父親病重身體疼痛,雖然我無法真正感同身受,但仍要試圖同理他。
三、父親不久就要離開我了,以後即便想要父親呵斥我,也不可能了,要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時光。
四、我本來是要照顧幫助父親的,如果面對他的呵斥就不高興的話,還怎樣幫到他呢?
五、我確實有照顧不周的地方,應該呵斥,作事怎麼就不長腦子呢?
六、透過父親的呵斥幫助自己修忍辱,還可以把他成就我的功德迴向給父親,消除他的業障。
七、等他情緒穩定後,勸諫他不要心急,如果自己照顧不周,請他諒解,希望他不要心生煩惱。
八、增加自己的細心度,觀察父親的需求,提高領悟力,增加護理經驗,這樣會減少父親的煩惱次數。
三月二日,父親肚子脹的厲害,決定抽腹水,抽了七百毫升,雖然肚子脹的苦得到緩解,但身體的能量一下減少很多,變得更加虛弱,另一種苦出現。儘管如此,他仍堅持去廁所,不在病房中排便,他不想影響其它病友,因為他總是不想給他人帶來麻煩。
三月四日 我和大伯一起攙扶父親到輪椅上,然後推他上廁所,父親說他的身體像一灘泥,渾身無力,排便困難,很痛苦,這幾天發現護理父親要更細心了,他的力氣越來越小,能力越來越衰退,很多基本的能力都失去了,所以要更周到的照顧他才行。
三月五日,父親肚子又脹的難受,還要抽腹水,並且要求不再打營養液,他說他放棄了。我又給父親換了一個單獨房間,教會人員來看父親,並為父親禱告。下午父親又抽腹水九百五十毫升,又是短暫的緩解後,身體進一步虛弱。晚上雨橋老師與讀書會學長來看望父親,由於父親沒有往生的想法,可以隨順母親基督教的作法,讓父親歡喜的走,升入天堂,注意讓他不貪,不瞋,有放不下或未作安排的事情及早處理,以及造作一些善法,包括助印,放生等,特別是自己發願成為法門龍象,將來說法利益眾生,把這些功德迴向給父親。
晚上十點多,父親疼痛難忍,打了一針曲馬多,到十二點多再次疼痛厲害,難以忍受,要求護士打杜冷丁,結果給打的只是一般止疼針,騙父親說是杜冷丁,父親說又騙他,他知道不是,後來再次疼痛,我又給他口服了兩片曲馬多,到兩點多,父親再次疼痛難忍,他不停的說,這可怎麼辦呢?這可怎麼辦呢?而且每隔一會就要求用棉籤給他蘸水濕潤嘴唇,他嘴乾的厲害。
後來他要求起來,要坐凳子,我和大伯扶他起來下床,結果沒等坐下,他就攤在地上,我和大伯試圖把他扶起來,結果扶不動,看他的狀況再扶就會斷氣,所以暫時不敢動他,緩了一會,我、大伯和母親一起把父親抬到了床上,父親看起來要斷氣的樣子,我們不敢碰他,他就慢慢緩氣,過了一會才緩過來,但是腳開始發涼,後來變青,母親說要不行了,就找護士拔胃管,拔時父親還說那不就排不了胃裏的東西了嗎?我說別想那麼多了,父親看了看我就同意了。後來又疼的厲害,他就讓我和大伯把兩個床並到一起,然後他就在兩個床之間來回翻滾,最後臥在兩床之間,再次長出氣,進氣少,出氣多,這時大概三點多,母親馬上給教會人員打電話,他們來後給父親禱告,過了一會兒,大概四點十五分父親斷氣了。雖然父親病重多時,也有父親隨時過世的思想準備,可是當親眼目睹父親過世全程,仍感到人生的無常,晚上時還很清楚的和大家談話,也沒有疼的打杜冷丁,大家都感覺還能再活幾天,可是說走就走了,生命只在呼吸間,一口氣上不來人就沒了,這時我對無常觀有了一點真實的感受。
現在想來以前我只是白天照顧父親,晚上是母親照料,但五日我決定留下來陪父親,如此才能最後照顧到父親,全程陪父親到過世。父親病重也正值我放寒假,這也給了我在他身邊盡孝道的機會,如此才少了一些遺憾,此時才理解我的一位同事之前所說,要儘可能的滿足父親的需求,否則會留下遺憾的,因為她想起了自己曾經護理父親臨終的情景,她父親晚上大概七分鐘一叫她,她當時很睏,所以有些不耐煩,可是父親過世後,她感到很後悔,不應該不耐煩的,這變成了她永久的遺憾,說著她已淚流滿面了。所以晚上能夠守在父親身邊,能夠照顧父親臨終,現在想起來才少了一點遺憾,也真正體會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。
父親過世的當天,一家人包括我女兒都非常傷心,「哭不偯,禮無容」這句話,以前沒有至親去世很難體會,現在父親去世了,這種悲痛傷心發作起來,難以自抑,吃不下飯,也睡不好覺,這才體會到《孝經》中說的「三日而食」,是真的吃不下飯,父親雖然已經離去,但他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,不思量,自難忘。
三月八日,父親出殯火化後,我看著父親火化後遺留下的白骨,用木錘把白骨打成碎片,不由感嘆我們的身體最後就剩下了這些,如同老師中庸課上講的破碎的杯子,已經不能發揮作用了。很多人對自己和他人的身體非常在意,可是最終它也還是會生病,會衰老,會不能再發揮作用,火化後也是變成一堆灰而已,這樣想來,對它的貪愛又有何意義呢?
父親一生不想麻煩他人,總是為他人著想,母親說就連去世都選擇兒子放假,我只在上個期末和這個學期初請幾天假,然後父親就過世了,父親之前就對我說,我工作忙,不想讓我總請假。
雖然父母信奉基督教,無法幫助父親助念往生,但仍可在身體上多多照顧他,心理上多多開導安慰他,要有細心可以照顧的更周全,有耐心不煩躁讓他心安。
最後特別感謝老師的關心和指導,感謝這幾年對我的教導,所以我才能以一點儒佛的觀念,用來陪護、照顧和開導父親,還有感謝學會師長的關心和幫助,感謝雨橋老師和任遠讀書會善友們多次到醫院和家中慰問和指導,在此一並感謝!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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