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期::孔學一隅-孔門心法—中庸之道

孔門心法—中庸之道(七)

心法最難傳授

表相大眾難分
道統傳承明眼
天下為公大同
 
第三、四、五章 
    中庸失傳已久,孔子感歎道之不行
 
  前  言
 
生活中的大小事,行住坐臥、穿衣吃飯等,我們無不行在其中,但我們真正懂得如何穿衣吃飯嗎?惟有透過中庸的學習才能令人真正的受食而「知味」。然而,這樣至高的德能已失傳許久,令聖人不禁感歎道之不行。如何透過正法的學習重拾中庸之道,找回生活的意義,值得我們好好地反思一番。
今天把第三、四、五章合為一章說,因為這三章義理是一貫的。第一章講到用中,中庸的殊勝,以及中的修學法;第二章是君子用中能入世;第三、四、五章就是孔子感嘆中庸之道不行。因為道在人傳,道在人弘,意即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」,道不是只在書本上,唯有人才懂得道,才能夠把道傳下去。
 
本章科判分析
 
因為三、四、五章每章都以子曰開頭,所以朱子把這三章各自獨立為一章,但是如果把三章合起來做一個科判,就能看出三章所講義理是一貫的。
第三章是「總嘆鮮能」,是孔子總體感嘆老百姓不能行中庸之道,已經很久了。
第四章分別解釋緣由,第一個是道之不行,第二個是道之不明。司馬光、王安石及蘇東坡,都認為這可能是錯解,應該先是道之不明,然後才是道之不行,雪公也同意這樣的講法。我們雖然不能改經文,但是我們解經時,還是按照「道之不明,道之不行」的順序。最後以飲食來比喻中庸之道難知,人雖然終日吃飯飲食,可是都不知道它真正的味道。
最後,孔子再次感嘆中庸之道不行。
 
章  旨
 
孔子雖然感嘆大道不明、不行,但如果我們能夠在道統上明瞭,並且真正想幫助老百姓找出路,對自己和眾生,都會是一條康莊大道。
 
   消  文
 
經文:子曰:中庸其至矣乎!民鮮能久矣。子曰:道之不行也,我知之矣;知者過之,愚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也,我知之矣;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人莫不飲食也,鮮能知味也。子曰:道其不行矣夫。
孔子感嘆道:中庸之道是最高的人生目標和成就,是止於至善,老百姓不能行已經很久了。
孔子說:老百姓不能明瞭中庸之道,我是知道理由的;因為沒有道統的傳承,所以有智慧的人超過了中庸之道,而無知的人不能達到中庸之道。老百姓不能行中庸之道,我也是知道理由的;同樣因為沒有道統的傳承,有智慧而品行好的賢者超過了中庸之道,而行為不好的人不能達到中庸之道。人沒有不飲食的,但是很少能有吃出其中味道的。
孔子感嘆道:中庸之道真的不能行了!
 
釋  義
 
孔子十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一直到從心所欲不踰矩,就是用中的成就。
「民鮮能久矣」,鄭康成的解法是,老百姓很少能久行,進進退退、退轉的人多。「鮮」是很少很少,幾乎沒有。如「巧言令色,鮮矣仁」,一個會巴結、討好別人的人,仁心是幾乎沒有的。「鮮能久矣」,舉例來說,如孔子說「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,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」。孔子的弟子除了顏回以外,行仁或者一天、或者一個月,就是很少能久行。「民鮮能久矣」,朱子的解法是,老百姓不能已經很久了!「鮮能」就是不能,朱子的解法是對的。
前面說過「先明後行」,因為不能明白道理,所以才不能實踐,因此先解釋不明。
賢者就是一個有智慧的人,不肖就是行為不好,因為愚,所以行為不好。「鮮能知味」,就是很少知味,雖然我們每天飲食,但是卻不知道味道是怎麼來的?舉例來說,你吃到一個酸酸甜甜的味道,但很難分辨那個酸酸的味道,是從醋來還是從其他果酸來的;那個甜甜的,是從酒味的甜來的,還是糖味的甜來的呢?那個水是泉水來的,還是自來水來的呢?調和當中,到底是多少比例呢?一般人大概不會知道,吃的人只會說好吃不好吃,這樣就結束了。雪廬老人曾說,請客時,女主人切豆腐的刀法,他都吃得出來,這太不可思議了!
中庸之道是否能行,要觀待人而定。智者、賢者,超過中庸之道;愚者、不肖者,不及中庸之道,他們都無法真正懂得中庸之道。如果沒有人去傳承、弘揚道,道就失傳了。
 
析  疑
 
一、將三章合為一章的理由為何?
朱子是分三章,此處合起來的理由是它們的義理一貫,第三、四、五章都是在講道不明、不行,是一個很完整的意思。
 
二、本章孔子的語氣為何?
孔子的語氣是感嘆的語氣,感嘆不論是智者、賢者,還是愚者、不肖者,都不能明道,不能行道。中華民族的關鍵在中華文化,中華文化的關鍵在中庸之道,如果沒有中庸之道,叫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就沒有意義了。
 
三、中庸乃學習文化最高境界,其形象為何?
「中庸其至矣乎」,表明中庸是學習文化的最高境界。
中是指形而上,叫作「明明德」,「明德」就是通達體性的智慧,前面的「明」就是把這個智慧發明、顯揚出來。這裡面又分為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等次第,〈大學〉就是〈中庸〉最好的註解。
「格物」就是來了境界;「致知」就是通達這個境界的體性是沒有的;「誠意」是對境界不生執著,所以不會生貪瞋,就是誠意;六識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)又以意為主,所以「意」如果能夠「誠」,心(六個識)就能夠「正」。中道如果發揮到極致的時候,就是煩惱斷到極致,明心見性到極致,這叫作「止於至善」,就是聖人的成就。
用中的人在入世的時候,他能「和」,叫作「親民」。因為一切都不是一定的,當利益別人的時候,才能得到自己的福報;傷害別人的時候,就會傷害到自己。所以要想趨吉避凶,一定要去利益別人。
這裡面又分為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「修身」就是在見地與禮節上莊嚴自身;「齊家」就是能夠在家庭上整齊;「治國」就是能夠利益國家;「平天下」就是能夠利益天下。到「止於至善」,包括他的利他心態圓滿了,他的能力也充實到究竟了,這就是入世的成就。
入世的成就在「和」,家庭和就是家庭成就的形象,國家和就是國家成就的最高形象,天下和就是天下成就的最高形象。這裡面包括:禮、樂、六藝、科技、經濟、民生、道德等等的運用,最後能夠使大家和諧共處,互相替對方著想,一言以蔽之,最高的成就相就是「和」。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核心思想,這叫作道統,是民族的命脈。雖然今天講多元文化,但是核心思想是中庸,所以孔子才會讚歎說「中庸其至矣乎」,可是「民鮮久矣」。《論語》〈雍也篇〉中也講到:「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」,如果一個人懂得中庸,那就具備了聖人的智慧,智慧並非一般說的聰明,因為聰明才智不能讓我們真正趨吉避凶,明心見性。
可是「民鮮久矣」,老百姓不會已經很久了!因為道統已經失傳了,老百姓很少懂得這個道統。中國文化裡面,可能在孔子的時代,懂得道統的也就只有孔子和老子,其他人不會已經太久了!當我們失去中道傳承的時候,飯照吃,馬照跑,舞照跳,好像沒有甚麼關係。殊不知我們一旦失去這種內涵的時候,根本沒辦法趨吉避凶,改變自己的命運,帶給蒼生真正的快樂,維持民族的久遠,只想著眼前生活過得好,這又有什麼意義呢?古代曾經很強盛的國家,可是一旦滅掉後就永滅了,民族被滅後也再沒有重興過,可見道統的重要!
 
四、民何以不能行中庸之道久矣?
第一,各國國君都是霸權之人,或者只在乎個人的享受,是功利主義者,辦政治和辦教育都不是以中道為本質。
第二,各國大夫看到國君僭越禮制,他們也仿效在那裡爭權奪利,結黨營私,所行也非中庸之道。
第三,老百姓在這樣的風氣下,沒有人出來辦中庸之道的教育,所以民風也被邪見充滿。如孔子到齊國的時候,市場上販賣很多假手假腳,都是因為作奸犯科而被砍手砍腳。民風不好,治安敗壞,季康子也患盜,可見當民風不好時,整個氛圍就是治安敗壞,權臣當道,國君霸權,這種社會裡面,老百姓早就不曉得中道長什麼樣子。再如今日,辦教育的人談堯舜之道,大家已經很難體會了,反而認為教育就是爾虞我詐、功利思想、自私自利,就是比分數的應試教育,就是注重頭銜不注重內涵。就算講堯舜之道,大家已經沒有感受了,根本激不起任何政治人物的興趣,也不會有人把堯舜的政治哲學,當成中國最高的政治哲學來講,所以是「不行久矣!」
在大同世界裡,天下人不只以自己的家人為親人,不只以自己的父母、兒女為愛,而是相互敬愛,愛天下所有的人,使老有所終,壯有所用,孩子們都能獲得溫暖與關懷,孤獨的人與殘疾者都有所依靠,男人有事業,女人有好歸宿,天下沒有欺詐、沒有盜賊,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,人人講信修睦,選賢舉能,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。這就是孔子夢寐以求的大同世界。
〈禮運大同篇〉裡,講的就是公天下的思想,政治人物是公天下的,不是那種自私自利的,而且是賢人選賢人,不是現在的民主制度,如果民風不好,選舉出來的時候,容易惡人選惡人,小人選小人,壞人選壞人,變成「劣幣驅逐良幣」。孔子也講選舉,可是與現在的民主制度不同,是一種信用的相處,和睦的經營,乃至於是一種慈善的推廣,而且是五倫夫婦的經營,是以公心來對待他人,來經營自己的事業,並且在美好的風氣之下,所有奸盜邪淫的事情都不會發生,治安好的不得了,門戶不關也沒有搶劫,天下太平,這就是禮運大同。
如果好好運用中道,世間的成就相就是這樣,這也是孔子人生當中最高的理想。孔子有這種道統,他也是以此來培養人才。為政者如果能夠用孔子,就可以推廣這樣的政策,而且讓天下達到這樣的狀態。
這是孔子一生的理想,他為政的藍圖就是道統的經營,人才的培養,為政者的以身作則,還有辦政治和辦教育的才能,都是依著道統而培養成為幹才的。可惜這樣好的內涵被束諸高閣,這是很可惜的!
 
五、道如此之好,何以還會行不通呢?
這是因為領導者認為行中庸之道時,好像是使自己的權力被壓抑。那些權臣也認為行道的時候,他們的私欲也被侷限,不能夠謀一己之私,所以在有心政治的運作下,當然就行不通了!孔子周遊列國一圈後,就明白了道是行不通的。
 
六、既是很少能知、能行,當如何推廣?
首先,要藉著教育去推廣這個道統和見地,推廣這種典籍和講解。其次,政治上也要宣揚這樣的理念,為政者也要有這種胸懷,也要推舉這樣的人才。教育也是以品德教育為核心,發展出來的都是為了服務他人的技能教育,果然有這種中心思想,一定會有政治和教育的效果。
在古代,當這種道統的風氣推展出來的時候,堯舜時期是「龍鳳呈祥」;文王那個時候,在岐山還有「鳳凰來儀」,天下間很祥和。在還沒有到大同世界的小康社會,如成康之治的四十年當中,監獄長草,我們現在是監獄人滿為患!而且還有很多被釋放,讓他保外,否則監獄都裝不下了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就是因為沒有中心思想,沒有品德教育,沒有一個形而上的經營,在形而下入世的時候,也不知道禮的作法、意義和效果,如何創造人類真正的幸福?這些都不好好去研究,專門研究功利思想,研究霸權主義,因此這個世界是愈搞愈糟糕!這些都會是我們未來人類很大的隱憂。
 
七、孔子如何知道之不行?
因為他看到智者和賢者,愚者和不肖者,都沒有辦法通達中庸;另外在周遊列國的時候,這些國君、卿大夫都不能用他的主張,如此即知「道之不行」。
 
八、道之境界太高,欲令民能知能行,豈非強人所難?
《論語》上說: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一般老百姓多是庸俗之輩,雖然講的是民,可是他的影射處是為政者,不懂得以中庸之道為內涵辦政治利益老百姓,教育老百姓,才致使老百姓已經不能行中庸之道很久了!但是如果好好的在政治上、教育上推廣,經過幾代,相信民風會越來越好,懂的人就會越來越多。
 
九、此處智者的形象為何?如何過中?此處賢者的形象為何?如何過中?
這裡的智者、賢者是指,不能通達中庸之道的智者、賢者,而顏回、曾子是能夠通達中庸之道的智者、賢者。這裡的智者、賢者過中,是說他的智慧固然不會讓他為非作歹,他的賢德是能夠內斂的,能夠修養自己,但是他不能夠掌握時機,往往他的行為雖然在這個時代裡面能夠潔身自好,可是他不能夠真正好好的來利益這個時代。
如果懂得中庸之道,在國家政治不明的時候,還是可以發揮用處;在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,可以發揮大用。懂得用中就懂得把握時機,而不是一昧的修養自己,一昧的退後。
 
十、是否可舉例,過中的智者與賢者?
孔子在周遊列國的時候,就曾遇見到過中的智者與賢者。如孔子到葉地,在返回蔡國迷路的時候,遇到的長沮、桀溺。以及在楚國遇到的楚狂接輿。
這些人都是智者,清楚的知道當時是什麼局勢,但他們都是過中庸之道,採取的是完全無作為。孔子採取的是有作為,叫作知其不可而為之,雖然政治上不能為,但是教育上他能為。所幸孔子把道統往下傳,我們這個民族才發揮了功能,才有了意義,才能夠真正的延續它的價值。
 
十一、此處愚者、不肖者形象為何?又如何不及?
這裡的愚者並不是指笨蛋,是指那些國君、執政大夫,他們都想對自己有利益,可是採取的方式都是對自己不利的,他們越自私就越對自己不利,越玩弄權謀,只想掌握自己的大權,就越對自己、對他們的後代、對他們的國家不利。
不肖者也不是指那些土匪、流氓,而是因為沒有中庸之道的見地,做出來的行為不恰當。比如老師畫一幅畫,你去臨摹,結果根本不像,神韻、線條都不像,這叫作不肖。不肖就是完全不像,沒有任何一個為政者想讓國家變弱,可是他的作法正好讓國家變弱,讓他自己愈來愈危險,讓他的後代愈來愈沒有福報。本來希望根據古代成康、堯舜、周公這些人的方向來為政,結果四不像,因為沒有掌握到道統思想,所以《易經》〈繫辭傳〉上講,形而上就是道,形而下就是器,「化而裁之謂之變」,就是你要懂得通權達變。用中道的人,在形而下的時候,能夠發揮能力,通權達變,通達人情世故,推舉人才,安治天下之民,懂得辦事業,所以往往懂得中庸之道的人,他才能夠真正在世間發揮大用。
 
十二、以飲食做為比喻,有何深義?
孔子用飲食來作比喻的深義是說,我們一般吃東西的時候,只是吃一個味道,我們不知道後面人家是怎麼調合的,做菜的刀法、火候是什麼,我們通通吃不出來,只是吃眼前表面的味道。有時候,當我們看到的越平常,越不知道後面的難能可貴。比如說堯舜之道,百姓的門不鎖也沒有人偷盜,鄉野沒有官司,路上發生問題的時候,雙方互相禮讓,一般人都以為這些很平常,可是現今的為政者幾人能夠做到這樣呢?讓老百姓都很滿意,左右鄰舍都可以開門,而不必擔心小偷,發生交通事故的時候,會主動承認錯誤,這些看起來簡單,做起來卻很不容易。越平常的後面越複雜,這裡面要有多少的公心和人情世故,多少的人才團隊互相配合,而且為政者需要有多大的胸懷。
 
十三、人莫不日常飲食,怎麼會鮮能知味呢?
鮮能知味可以從兩方面講:
第一,在體性上說,「終日吃飯,未曾咬著一粒米」,比如今天你吃到很好吃的滿漢全席,請問味道在那裡呢?味道如果在滿漢全席上,那不需要舌根,有一個朋友的父親身患胃癌,他的胃被切掉後,他的舌頭是沒有味覺的,滿漢全席的味道也品嚐不到;味道如果在我的舌頭上,那就不要滿漢全席也可以嚐到味道了;味道如果在我的心裡面,那不要舌根,不要菜也可以嚐到味道;味道如果在空氣,那也不要菜,不要舌根,就可以品嚐到味道。所以在形而上、體性上來說,通通沒吃到。
第二,就形而下來說,是後面的調味料,能嚐的舌根,還包括你的心情,這些條件湊起來,而浮現出來各種味道。假如你今天去品茗一萬塊一斤的上等茶,你會覺得好喝。可是我如果用冷水來泡,或者你今天心情不好,或者你有鼻竇炎,聞不到香味,相信感覺不到茶葉的價格了,可見味道是被浮現的。觀察體性的時候,什麼也看不到;入世的時候,任何的殊勝都是觀待很多的條件而生起的。
 
十四、知味的形象為何?
易牙就是一位知味者,他是齊桓公的廚師,齊桓公幾乎是沒有他就活不下,雖然易牙是小人,可是管仲從來沒有說要殺易牙,因為管仲知道齊桓公離不開他。所以管仲到快要死的時候,才告訴齊桓公說,易牙是不能用的。「易牙淄澠」,在《列子》裡面提到,楚國有位白公問孔子說,隱密的言語,可不可以知?孔子不答他,他就問孔子說,石頭丟到水裡面不是隱密嗎?能不能知?孔子說,吳國人可以撿起來,因為吳國人很會游泳,白公就說以水入水,你可不可以分出來?(就是隱密到這種程度是否可以分辨。)孔子說,把淄水跟澠水合起來的時候,易牙可以分得出來,比如說淄水三成,澠水七成,這叫知味。
還有個典故叫「苻朗皂白」,苻朗是苻堅的侄子,他吃鵝肉的時候,就知道這隻鵝的羽毛是黑的,還是白的,可是苻朗後來因恃才傲物而被殺。
另外江老師繪有一幅「陸羽品茶圖」,陸羽曾受湖州刺史李季卿招待,李季卿讓手下的軍士去取揚州的水來泡茶喝,當陸羽拿水來喝的時候,他說這不都是江中的水,還有一部分是江邊的水。那個取水的軍士感到很驚訝,他就說船搖到江邊的時候,因為船晃蕩不小心灑了一半,就舀了江邊的水來湊數,沒想到陸羽竟然能夠分辨出來,這叫陸羽品水。人都飲食,可是人卻都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味道,就像雪公連切豆腐的刀法都吃得出來,假如你是女主人,面對這樣的客人,你很可能期望下次做另一道菜來招待他吃。
 
十五、此比喻所要顯示的法相為何?此比喻與中庸之道有何關聯?
我們每天都在飲食,只是知道味道很好,可是卻不知道那些善於做菜的人,是怎樣調和出來的。以此來比喻,我們在日用平常的時候,當看到兒女孝順父母,夫婦和睦,沒有離婚,家庭正常,生活正常,社會上沒有奸盜邪淫,假冒偽劣,燒殺擄掠,監獄長草,大家正常工作,正常退休,一直到壽終正寢,一切看起來都是平平常常,可是卻不知道背後那些以中庸之道來辦政治、辦教育的人,是怎樣經營的。如今看來,越是平常的,越是難得了。正是因為我們不知味,所以同樣是柴米油鹽醬醋茶,我們做出來的飯菜,吃起來單調乏味,或者難以下咽,不吃也不會想的。我們也日用平常,可是因為我們不懂得中庸之道,是無心之人,所經營出來的人生是俗不可耐的,如果再來經營團體、經營國家那也會是一團亂,一切變得都不正常,監獄也人滿為患。知味與中庸之道就是能夠掌握火候,把握時機,恰到好處的經營飲食,經營人生、社會、國家。
 
  總  結
 
調味是不簡單的,能夠調出讓人愉悅的味道,這是廚師的能耐。柴米油鹽醬醋茶,這些調料都放多少,高明的廚師就在這些當中把握一個「和」,所以做出來的飯菜,能夠讓人垂涎三尺,吃完以後,意猶未盡。而同樣是這些調料,同樣的食材,我們一般人做出來的飯菜卻讓人不禁掩鼻,難以下咽。
出世在中,入世在和,所以君子入世,他經營的關鍵也在「和」。孔子感嘆大道能行的時候,天下為公,明君所經營出來的盛況,令大家生活快樂,生命充實,對他自己、對大臣、對老百姓都是出路。可是各國國君、大臣看不到這些,也不願意去做,老百姓就活在一個充滿功利思想、爾虞我詐、自私自利的環境裡面,終生只受用物質享受,內心卻是空虛的,這些哪裡是大家真正想要的呢?
如果我們能夠學習道統,明白並實踐道統,化理想為實際,孔子之道也就不再遙不可及,堯舜之道也並不是烏托邦,禮運大同也不只有感嘆,這才是我們中國真正的出路。
 
  問  答
 
問:道不能行了,難道連孔子也沒有辦法嗎?
答:孔子並非沒有辦法,而是因為國君不用他,權臣對他有意見,孔子沒有辦法發揮大用。果真國君肯用他,或者是三家大夫、陳大夫、楚國子西大夫這些人肯用他,孔子就可以在魯國、齊國或者楚國來推展大道。所以孔子感嘆的是這些為政者沒有這種眼光,老百姓也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不錯,自我感覺不錯,不知道他可以變得更好。
 
問:《論語》言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可見中庸之德人民是不能知、不能行的,孔子又何必要感嘆呢?
答: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這是指廣大的老百姓,當在推展大道的時候,老百姓「可使由之」,就是過這種好日子,就像堯舜時期的時候,叫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鑿井而飲,耕田而食,帝力於我何有哉?」百姓過著好的日子,可是卻不曉得後面的國君有多麼賢德,整個國家是在很多人才的運作下,以公心來治世,這個老百姓本來就不會知道。孔子這裡所說的「民鮮能久矣」,是說老百姓沒有受用很久了,包括智者、賢者、愚者、不肖者,都是過或者是不及的,或者如隱士那樣,只是修養自身,不能把握時機,發揮大用。或者家天下的智者、賢者,很積極的要讓國家變好,卻任憑你多麼的努力,也絕對回不到公天下的那種氣象,那個家天下的格局已經障礙你了。
 
問:本章如何與我們的人生經營相結合呢?
答:一個知味的廚師和一般廚師,用同樣的調料,炒出來的菜是完全不一樣的。所以我們人生不論在甚麼場合都要懂得去調和。要如何調和呢?該用能力去調和就用能力去調和,該用學問去調和就用學問去調和,該用公心去調和就用公心去調和,該用進取去調和就用進取去調和,該用退讓去調和就用退讓去調和。當你能夠具備這些能耐的時候,有你在時所經營出來的味道,和沒有你在時經營的味道完全不一樣。
有的人做得很好,在交棒給下一代的時候,後面的人上來一做,結果味道全部不對。所以我們要不斷充實自己的內涵,在中、和、禮以及道上充實,你就是一個懂得經營人生的人,讓人生處處有味道,你到任何地方,都能帶來福氣又令人難以忘懷。
 
問:《論語》裡面,有一章是「有鄙夫問於我,空空如也」,這一章裡面的「鄙夫」,與此章中的「不肖者」,有何區別呢?
答:這裡的不肖者是指為政者,家天下的為政者有兩類,一類是智者,一類是賢者,我剛才講的隱士,又是另外一種。家天下的那些為政者,如子產或是成康,這些人努力的想要把國家治理好,可是治理得好也不會像中道。因為中道一定是公天下,是禪讓政治的,整個心胸不是那個道統,怎麼經營味道就是不對。
比如品茶,一般人大概喝不出來,可是內行人一喝,就能品出其中的差異。水質不一樣,泡出來的茶絕對不一樣,用的是揚子江中間的水,還是揚子江江邊的水,泡出來的茶,完全不會一樣。所以公天下的堯舜,和家天下的那些賢者、智者絕對不會一樣。老百姓雖然會覺得差不多,可是對於懂得的人來說,一看就知道差別很大。
 
問:在這一章,老師在講解智者、賢者的過,所舉的是隱士,過去老師在講《論語》的時候,也提過子張,他就是「過」的一種形象,另外子夏他是「不及」,他們與本章有何區別?
答:子張跟子夏,一個是過,一個是不及,是說在中庸之道的學習當中,他們還沒有到真正合乎中庸之道,所以難免有過和不及。此處的過和不及,是完全不懂中庸之道。
 
問:就著道之不行,請問道之不行是真的不行,還是意有所指呢?
答:是真的不行,也是意有所指。就真的不行來講,孔子當時不論是在魯國、在齊國、到楚國,都無法推行大道,乃至於要到晉國去,卻得知晉國的賢大夫竇鳴犢、舜華都被殺了,也無法行道。就他意有所指來講,果然有人真的明道、行道,以此來引導天下的老百姓,中庸之道也就可行了。
 
問:如果說連孔子都沒辦法行道的話,我們該怎麼辦?
答:孔子的努力處與隱士不一樣,他是要把道統往下傳,所以我們當務之急,是好好的學習道統,比如學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論語》、《易經》,把這些學會,去發揚、傳承。將來有一天,有人願意在政治上好好的讓它回到正軌,在教育上好好的去傳承這種中心思想,老百姓的生活才會回到正軌,生命才會回到正常的發展。
 
問:《道德經》上:「治大國若烹小鮮」與本章舉飲食知味,是否是以味喻道?
答:是的,老子的比喻就是這樣。廚師本來就是一個知道調味的人,他懂得火候、刀法、水、調味料等等的運用,而顧客只知道吃,但是懂局的人知道這是不得了的。像齊桓公就是一個知味之人,所以他是離不開易牙的。
「治大國若烹小鮮」就是說,他懂得把所有的人調和一味,比如說君子是很難調和的,小人莫論,你不要以為不用小人就可以成功,君子有時候比小人更難調和。就好像炒一盤菜,屬性通通不同的,你這些大鍋炒、羅漢菜、什錦等,把這些屬性不同的菜調和成一味,是不容易的。尤其是舜的時候,一邦君子都在朝,而且都是有功於國的人,把他們都調和起來,大家相忍為國,可見舜的厲害。有時候我們會發覺到,「看是平常最奇絕,成如容易卻艱難。」有時看起來很平常,可是平常的後面有多麼高難度的經營,才會有平常的顯現。
 
問:有註解把「智者過之」解釋為,自以為有智慧的人,他看不起中庸之道。「愚者不及」解釋為,總是以為趕不上別人,又達不到中庸之道,請問這樣的註解,是否可以採納?
答:智者,不是看不起中庸之道,是沒有學到中庸之道。譬如說,春秋時期有很多賢大夫,如子產,孔子也說是古之惠人也。子產過世的時候,孔子也是很傷心,鄭國也罷市三個月,人民如喪考妣,可是孔子對子產的評價只是「惠人也」,就是給老百姓恩惠而已,但是並不是用道統的經營。這個就是味道也不錯,但是厲害的人,像陸羽品茶,就知道這個味道不是最好的,它不是江中的水,而是江中的水與江邊的水合的,這個一般人是不會知道的。所以孔子才會說,道已經失傳太久了,堯舜天下為公的禪讓政治,已經失傳太久了。難怪我們現在講政治哲學的,一般不會講堯舜之道,即使講到堯舜的時候,相信在大學讀政治系的同學會睡掉一半,因為民鮮能久矣,所以你跟他講這個,他也不相信。
 
問:此章提到智者和賢者,請問他們的區別哪裡?
答:智者,就是講他的內涵,知見的通達;賢者,是在講他品行上的成就。譬如賢者是不貪圖名利的,但為什麼可以不貪圖名利、吃苦耐勞、簞瓢屢空、飯疏食飲水?因為他是智者,他有見地,知道該窮則窮,該富則富,不該富的時候富,那是危機!所以賢者的品德一定是靠智者,沒有智慧,他不會有這種品德。所以有個大師說,要有千古的見地,才有千古的品格,千古的見地,就是智者,千古的品格,就是賢者。
 
問:此章中「鮮能知味」的「味」,所比喻的是我們的本性嗎?是否必須要是明心見性的人,才能夠知味?
答:這也是一種講法,但是一般比較好懂的講法是,我們都飲食,可都不曉得後面人家是怎麼調味的,當通達體性不可得的時候,知道所有的生起都是要講條件的。譬如說,一盤菜好吃的體性是空的,這叫作「中」,入世的「和」是說,這些味道的調和,火候的大小,刀法切功,還有氣氛的經營,這些湊在一起,才出現好吃的味道,這是入世的運用。所以知味是說,你在出世證悟的時候,你知道入世的運用,那就是調味之人,你就是真正的大廚師,治國的大廚師。
 
問:是否好好學習中庸之道,就能明心見性?
答:中庸之道只是告訴你明心見性的重要,但是它並沒有告訴你明心見性的方法。所以對於古藉還要互相通達,我們一定不要帶成見的去學《易經》、學《老子》,或者是學佛學的形而上的內涵。我們不能帶著門戶之見,要虛心去學習,才能從其他家去通達這一家,你才知道孔子的微言大義。
 
問:在《尚書》〈大禹謨〉裡面有十六字心傳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」,這是辦政治的傳承,還是以心印心的道學傳承呢?
答:都有!你必得以心印心才能辦政治,辦政治就是一個調和,就好像炒一盤菜一樣,如老子所說「治大國若烹小鮮」。譬如說什錦菜裡面,有蘿蔔、青江菜、馬鈴薯及其它的肉類,各種不同屬性的菜,還有後面的柴米油鹽醬醋茶,你要如何去調和成一個好的味道,以及火候的掌握。這個就是道統的經營,在形而上來講,就是沒有體性;在形而下來講,都是條件的組合,包括你要把這些人組合起來,你是能組合,他們是所組合,你必須要靠你的品德、才情、學問、心量、忍辱,乃至你的吃虧,該進則進,該退則退,必要的時候,該讓的時候全讓,不該讓的時候全部承擔,像堯一樣,該承擔全部承擔,該退位全部退位。這才能調和,所以民鮮能久矣,這種人沒看過,這種風氣從來就沒有被經營過。
 
問:續上題,有說法講,十六字心傳是文王、周公之後,內聖傳承在師道,外王傳承在君道,這種說法對嗎?
答:內聖的傳承在明明德,外王的傳承在親民,內聖的傳承在聖道,外王的傳承在君子之道,內聖外王的傳承都在師道,因為沒有老師的教導是不會的。內聖外王的傳承都在君道,因為堯就是這樣的人,他把這樣的傳承傳給了舜。
 
問:以聖人的智慧,在當時都感嘆無法推行大道,在今天世風日下,一介凡夫的我們又能有什麼樣的作為呢?
答:智者、賢者、愚者、不肖者都是指為政者,他們都不懂得道統,所謂「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」,所以老百姓才鮮能覺悟。聖人當時不能推展大道,但他並沒有失去信心,他還是要把這個道統往下傳承。今日之下的我們,最重要的還是先辦讀書會,先凝聚一股力量,先把自己改善,先把家庭改善,先把風氣作小改善,盡可能去普及推廣大道,後面還有人跟你學,相信這個風氣只要往下傳,總有一天會有大的轉變的。
 
問:老師剛才講「終日吃飯,未曾咬一粒米」,如以老師所講的格致誠正來說,吃飯是來了一個境界,然後因為要觀待吃飯者的心情,還有舌根、舌識等等,所以通達食物的體性空,就不會執著生貪、生瞋,故心正,這樣練習觀修就算知味了吧?
答:知味有兩種,一種是知體性空的味;另一種是知現象的味。嘗出形而上的味,沒有經過組合的味,這個味道一粒微塵也沒有,這叫作吃出形而上的味。嘗出形而下的味,是吃的時候知道它是怎麼浮現出來的,刀法、火候、切工、調味料、水質、氣氛等等,這些組合在一起,味道就啪的浮現出來了。所以孔子叫「入其國,其教可知也」,你這個教育是騙不了人的,如果後面有高人來經營,那個氣象是絕對不一樣的。
 
問:在課程裡面提到,孔子感嘆道不能行,是智者過之,愚者不及也,然後賢者過之,不肖者不及也,老師說是表面的原因,真正的原因,是否是智者賢者、愚者不肖者,他們對中庸並不是真正的了解,如何來看他是不是了解中庸,是否看他在入世能否做到和?
答:入世能和,也未必是真正中庸之道的和,有很多執政者,他也真的能夠辦出政通人和,但是他可能不是道統的經營,唯有你通達道統,你才能夠嘗出那個味道。好比說你是一個知味之人,別人煮出一盤菜出來的時候,你都可以知道他火候到是不到,水質用的對還是不對,刀法是什麼樣的刀法,你才吃得出來。一般人是不會吃得出來的,所以一般可能認為說,中國的盛世就是漢唐盛世,但是懂局的知道,漢唐盛世是比不上成康盛世的,成康盛世比不上三代政治,三代政治比不上堯舜政治,堯舜政治比不上孔子天下為公的大政,但是孔子卻不能跟人家說「我很厲害,沒有我不行。」他只能感嘆說:道其不行矣夫!莫我知也夫,大概是沒人知道我吧!
 
  結  語
 
孔子與老子一樣,都是很了不起的聖人,神龍見首不見尾。但是沒有一個國家讓孔子施政,所以我們再也看不到公天下的重現。在楚國,楚昭王願意把七百里地給孔子的時候,子西大夫就出來說:當年文王七十里就統一天下,你把七百里給他,楚國將來置於何地?楚昭王就沒有封地給孔子。這些人都是愚者、不肖者,都不了解未來的出路,只想著眼前擁有,可是這些人不會認為自己是愚的、不肖的。還有當一個為政者做出一個大氣象的時候,他會認為古人不過如此,三皇五帝不過像他這樣如此而已,這不是很好笑嗎?所以才會說:人莫不飲食,可是鮮能知味。道其不行矣夫!唯有當你懂得道統以後,你才知道對方的味道是不是道,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。
監獄裡的人愈來愈少,覺得不錯,可是誰告訴你一定要有犯人!這些都值得我們深思,所幸我們中國人有聖人做為典範,有道統可以學習。(下期待續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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