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期::社論

張大千一百二十歲紀念大展

曾熙李瑞清 善子張曾益  

石濤與八大 董北苑巨然  

西洋塑畫作 詩情與法書  

足跡遍寰宇 五百年大千

 

    今年適逢張大千先生(一八九九年五月十號–一九八三年四月二號)一百二十歲冥誕,國立故宮博物院特於四月一日至六月廿五日,於臺北院區二樓第一展區,推出「巨匠的剪影-張大千百二十歲紀念大展」。大千先生與國立故宮博物院的關係匪淺,除來臺早期常往北溝故宮鑑賞名家畫作外,日後更立囑將所珍藏的書畫及用印贈予故宮典藏,同時也將外雙溪居所「摩耶精舍」捐出成立紀念館,由故宮代為管理開放參觀。   此展從故宮典藏及國立歷史博物館寄存的作品中,精選出書畫精品八十七件、印章八十六方與無數珍貴照片,規劃為「大千師友」、「大千摹古」、「大千與敦煌」、「大千自運」、「大千自畫像」、「大千鉅作」、「大千與臺灣」、「大千自用印」八大單元,試圖呈現大千先生早、中、晚期的書藝與精神,讓觀眾能飽睹其大師風采與絕倫奇藝,實為完整且近距離觀賞大千世界的好機會。

  大千居士一生作畫無數,籌辦展覽無人可及,目的無非是要賣畫,得了錢卻每每買進古畫。他駐敦煌石窟摹寫壁畫兩年半,戰亂期間整個團隊吃喝無著,幸賴國銀賒貸度日,經多年才將欠款還完。一九八三年過世,現金遺產不足臺幣二十萬元,老友張群捐資才將後事風光辦妥。如今他的畫作拍賣行情上億元,世人虧他是「最窮的富翁畫家」。

  他的畫作絕大部分流於民間,有人質疑此展沒什麼看頭。然而,畫家所珍惜的作品不會價售,若非保留便是贈送好友,其間畫作題款特有深厚的意味,此於「大千師友」展區,與張岳軍書及賀歲山水諸畫中,特能領會。展中有幅《仿石濤山水》,為何仿畫會收入故宮珍藏中呢?原來居士年輕時從臨摹名家畫作入手,尤其喜愛清初的石濤與八大山人兩家,每幅畫摹寫不下十次,對於各家筆法瞭細,此除其與生俱來的才華外,還賴不懈精勤的意志。故而連五代、北宋時董源、巨然的山川煙壑大作,也能仿得微妙微肖,甚乃以假亂真更勝真,諸如藏家陳半丁也分不清真偽,花大錢買入收藏,後人譽其為「石濤再世」。

  紀念展中有幅巨畫-《墨荷四聯屏》,位在第二○二室的正中,高一丈二尺(約3.6公尺),為目前國內各館藏最大尺寸的墨荷作品。一九四三年,張大千由敦煌返回成都,住於昭覺寺中,將臨摹唐宋壁畫所習得的多層次與敷染布局之描繪技法,豪氣地在此畫中表現出來。此一巨幅荷花聯屏,不僅氣勢雄偉、筆墨淋漓,且兼顧到花葉的生長情態與各局部細節,構圖巧妙既能單賞又能聯觀。此畫成於一九四五年,當時戰局呈國軍反攻態勢,未久即聞日寇投降,遂於重慶首次公開展出,轟動一時。

  此畫作前後有兩個題款。初期於後題詩曰:「一花一葉西來意,大滌當年識得無?我欲移家花裡住,袛愁秋思動江湖。」詩意概說,我從敦煌石窟歸來,畫此蓮池花葉宛若西方極樂,不知昔日石濤識得此意境嗎?我想要從俗家裡移住到蓮池中,祇愁著這秋天裡的念頭驚動了社會(似若比擬李叔同之出家驚動江湖般)。大滌係指石濤,其在吳中時,康熙南下曾兩度召見,興起了為官的念頭。他在北京四年,看盡官場的虛偽,便回到江南造園作畫,為滌蕩貪官之心思,將畫室取名為「大滌齋」,自號為「大滌子」,晚年畫作署名多用此號。

  又題記曰:「兩京未復,昆明玄武舟渚之樂,徒托夢魂。炎炎朱夏便有天末涼風之感。乙酉六月,避暑昭覺寺,漫以大滌子寫此並題。大千居士爰。」昆明湖為北京頤和園最大水域,北倚壽山,清皇室后妃多在此遊樂避暑。玄武湖在南京城裡,東鄰紫金山,乃鍾靈毓秀之地,歷朝名人多環葬在其側。

  當勝利消息傳來時,又於右上角題記曰:「忽報收京杜老狂,笑嗤強寇漫披猖。眼前不忍池頭水,看洗紅妝解珮裳。七月即望,日本納降。收京在即,此屏裝成,喜題其上。爰。」所言杜老狂者,乃指初唐詩人杜審言(杜甫的祖父),其為人狂傲,不將他人放在眼中。此中大千居士藉以鄙視日寇。而不忍池,位在東京上野恩賜公園,素以荷花盛放稱勝。昔日大千居士赴日,曾數度前往賞花泛舟。眼前池荷盛放,藉不忍池說不忍之心,用瓣落解珮來形容日軍敗戰丟盔卸甲之慘。

  來觀此畫,除崇仰大千居士之神筆外,也藉題記款言了其心境之轉變。那「忽報收京杜老狂」一語,不禁讓人想起杜甫的〈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〉詩,云:「劍外忽傳收薊北,初聞涕淚滿衣裳。卻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詩書喜欲狂。白日放歌須縱酒,青春作伴好還鄉。即從巴峽穿巫峽,便下襄陽向洛陽。」不也心心相印嗎?

  大千居士臨畫創作之精進,古來罕見。八個單元不同時期畫作,特別是古人少見的自畫像,正顯示其心路歷程。其學石濤、董源、巨然、唐寅等,青出於藍更勝於藍。學一家入其堂奧並出其圈囿,實已難矣,更何況法眾賢而出其右,更是難上加難呀!其仿功之上乘赫赫有名,後更發展出自己的潑灑墨彩,徐悲鴻稱其為「五百年來一大千」。如此,不難理出故宮明知其假而認真藏入,乃因他是舉世公認的大家,「南張北溥」豈是浪得虛名。

  畫展已近尾聲,未能捷足先登者,還有及時跟進的機會,即便錯過了仍後會有期。畢竟大千世界非一時可看遍的,敬待來日更豐彩的展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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