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期::活動報導
與江逸子老師座談會
以窮養志藝載道
千件作品文化館
道藝春秋承師志
聖賢功業龍天喜
緣起
適逢大陸十一長假,江逸子老師與唐老師、林老師於福州會面,江老師拿出熱騰騰的大作–耗時兩年完成的《地藏經經變圖》,令人歎為觀止,難以相信這幅超過五十公尺、筆力遒勁、寫意精美的長卷出自一位八十歲老人之手,眾人拜歎稱奇。而福州敦化學堂也趁十一長假與臺灣老師共學,巧的是研討主題為《地藏經》與《楞嚴經–觀音廣陳》,因而促成與江老師座談的機會,江老師欣然答應讓大眾一同欣賞這幅《地藏經經變圖》,故於十月六日上午在江老師住所飯店租會議室舉辦座談會,近悅遠來,一些讀書會的蓮友也一起參與此次盛會。
江老師自言
宣揚地藏的功德,是報答雪公老師對學生的厚愛。雪廬老人明年一百三十周年冥誕。藉此來討論經典、展閱《地藏經變圖》,是七天連假最有意義的過法。
在藝壇上,很多長輩對我有期待,希望我可以在藝壇大放光彩。我在三十歲以前已在臺灣藝術界成名多年。後來有個同輩畫家在報紙上發文批判我,說我的作品墨守成規,沒有創新。我看了很生氣,就想在報紙上面打筆戰回應。回應前我去找恩師雪公,雪公聽說來龍去脈後笑一笑說,恭喜你,終於有人嫉妒你了。沒人嫉妒你,說明你是庸才,才是要生氣的事情。我聽了老師的話恍然大悟。
我跟著恩師學習三十年,老師循循善誘。剛遇到老師時,老師問我學詩了嗎?我從小就學詩,啟蒙老師是我母親,她從小教我千家詩。母親小時候是她弟弟的陪讀,結果讀得比弟弟還好,她雖然一肚子的學問,卻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,不自專,凡事都與父母、先生商量。
我十一歲跟父親到了臺灣(母親留在大陸),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習。到了學校,老師教「小貓叫、小狗跳」,就覺得學校怎麼教這個,私塾教「人之初,性本善」,教怎麼做人,從人的根本做起。怎麼到了新學堂學貓學狗,從畜牲做起。回家就跟父親爭執,不想要讀小學了,父親說,人必須要有志氣,志可以增加你的道業。早期到臺灣非常潦倒,父親身體多病,哥哥是軍人,好喝酒。我一生滴酒不沾。我以父親為主,人生要以孝為根本,人不懂孝,連畜生都不如。
給我解惑授業的恩師是雪廬老人,遇到雪廬老人,我專心從老師處學詩聞法。
雪廬老人是孔府的主任秘書。我三十一歲起在孔府上班辦事,管孔府的文獻和文物、人事和社會教育。李老師創辦蓮社,明倫社和論語講習。老師講詩講得非常好,他跟孔夫子一樣,是述而不作,溫故知新。
學習要深入經典,不深入經典如何有新的見解出來?畫也一樣,畫中要有內涵。有些畫悅目,但是不能感染人,必須要畫中有物,就像平常講話,不讀書就講話不得體。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學西方,出國念了碩士回來,但是消化不好。要記得,方塊帽不是白戴的,要先奠定自己的基礎,整治好自己的胃腸,別人的東西你才能消化,開口講話才不會是鸚鵡學語。我教年輕人學畫,要先學論語,一年把論語背下來。學習要以濟世為本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
十九歲時,我有機會到故宮博物院(當時在台中霧峰北溝),天天臨摹古畫,還有機會聽專家講這些畫好在哪裡。學不厭博,但修不能博,樣樣通就樣樣鬆,一定要取法乎上,要學就要找最好的來學。從民國初年到五四運動,大家都渴求知識,但知識有善知識有惡知識,人要能夠擇善固執。擇善固執很難,人都好新,我回到家鄉後跟親朋講,衣服大家愛新的,人要戀舊。沒有文化,是很嚴重的事情,沒文化的人,穿得一表人才,卻出口成髒。故德性很重要,仁很重要。仁要加厚、要愛人,仁是老祖宗創建的極高智慧。
李老師臨終囑咐很多話,有許多交代。老師對我說:「你要把文化傳回去苦難的中國。我把文化帶到臺灣,你要把它傳回去。學生那麼多,獨獨你一個在藝術上面有長才,你在山水、人物、花鳥你都很用心在學,都很到位,希望用這些東西來載道,通過藝術把文化帶回去。」他是位菩薩,菩薩畏因,眾生畏果。他囑咐我畫《地獄變相圖》,那一幅畫醞釀四十年完成。畫完成之後,二○○四年在日本京都光明寺展出,九天有十幾萬人次參觀。日本人看畫很規矩,依序前進看完之後,跟師長請求再排隊看一次,不會擋著其他人。日本雖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,但是他們對文化的保留值得我們借鏡。反觀中國,一直在毀自己的文化,這是很悲哀的事情。
畫展期間,南亞大海嘯,一夕之間卷走十幾萬人。我當時就發願,一定要把《地獄變相圖》編成一個冊子來說明。光明寺主持希望我做一個回向文,我就寫了:「無言說法有緣聽,寂靜西山忘古今;青楓紅葉如來意,數記霜鐘天地心。」
回到臺灣我編了因果圖鑒,回向南亞海嘯的罹難者。很多事情用心去做,佛菩薩就加持你,因果圖鑒在很短時間就完成了。因果圖鑒離不開十殿閻羅王,一殿一殿畫下來,講閻羅王陰間批判什麼罪什麼罪,人們會不想看,善巧說法很重要。我就想到童年在家鄉聽戲、聽說書,後來到蘇州聽評彈,就借鑒他們,用通俗、快板說書的方式來寫因果圖鑒。比如喝了孟婆湯去投胎怎麼來表達,我就寫「人皮缺貨、六畜興旺」,人身很難,得到人身不要辜負。
二師兄徐醒民老師說,這一套文筆,雪公老師沒有教,能讓人看了不疲倦,這有意思。大師兄淨空法師說,他想把《地獄變相圖》當經來講,但不易講,而你能用畫和文字來講出來。
眼前這個《地藏經變圖》的因緣,起於五十年前。雪公老師說要講地藏經,讓我在菩提樹雜誌上畫插畫。《地藏經》是佛門的孝經,我有興趣,想聽聽看。後來就做了筆記,畫插畫。眾生畏果,菩薩畏因,眾生怕苦,但不見棺材不掉淚。我們大家念佛求往生。往生對菩薩來說是解脫,但是菩薩乘願再來、倒駕慈航。這是菩薩的因地過程。
《地藏經》畫了一年多才完成。願起了要兌現,不能空願。我常年晚上九點入寢,早上三點起床。從畫地獄變相圖開始,一幅畫就是上年的經營。心在一處,不要飄,要專注。
《地藏經變圖》,發願要畫成長卷 不像《地獄變相圖》那麼順利,有很多障礙,但都一一克服。順境不成道場,逆境才是道場,人在惡劣環境下自己能體會才是關鍵。
畫地藏經的障礙比地獄變相圖障礙更厲害,畫了一半,內人往生,第二年大兒子往生。不懂的人會說我做這個功德在何處?但人要懂得因果,各人因果各人負。
《地藏經變圖》畫了一半,我打電話給吳董,想在他經營的阿彌陀佛飯店完成地藏經變圖,吳董非常地歡迎。不經逆境不成道場,不經浩劫不能成佛。不要求神問卜,你要問自己,這是你修行的機會。
地藏經畫完後,我又畫佛涅槃圖。忉利天說地藏經後,釋迦牟尼佛涅槃。釋迦牟尼佛在此世間說法四十九年後涅槃。我在敦煌看過佛涅槃的塑像,很感人。那時剛剛改革開放,我回到大陸,第一線就去敦煌。張大千先生從藝術的角度強力推薦我去,但我是從藝和道之間去看。福州有位學生帶我去,當時的戈壁荒漠很危險,嘉峪關旅遊局局長派專車護送我們到敦煌。敦煌研究院院長段文傑親自接待,我受寵若驚,當時我在大陸並沒什麼知名度。原來段院長跟張大千有師生之誼,他開了幾個特窟給我參觀。在一個窟看到佛涅槃像,我眼淚直流,我請段院長摒退左右,就剩段院長和我時,我跪下三頂禮,然後當場寫生寫下來。
後來,地藏經畫完,我就再畫佛涅槃,「累吾化身八千次,為汝說法四九年」,非常感動,我有願就一定要兌現,世間也講誠信才行得通。
最後我題一首絕句。我老師當年在重慶歌樂山弘法,山上有個破廟,傳遍了是地藏王再來。那天很多人在那等著,結果那天老師上山講經,被人認為是地藏王菩薩示現。我曾經問老師是否地藏王菩薩再來,他說:心懷彌陀,願行地藏,他還說:孩子你以後也要心懷彌陀,願行地藏。
以一首絕句來回向:「猶憶當年松柏志,倒駕慈航幾人知。閻浮世界風光少,悲願傳馨翰墨足。」
記得人身難得,不要枉費生命。世間的人好好盡倫常,出世的悲願要兌現,這才不枉我們這一身的人皮。再次輪回人皮缺貨,我們就很難領到了。
前幾天在香港見到淨空老和尚,我說你是淨土宗大德,我也連續兩次下地獄。風裡來火裡去,好好珍惜生命,好好把功德回向。現在作品雖然完成了,但是老師當初說希望我用丹青筆墨,把文化帶回中國。用講的,可能講者有心聽者無意。用畫,既可以欣賞,又可以畫中有話。唐老師跟我相得益彰,我的畫由唐老師來講是最好的,這是多生多劫的因緣,佛菩薩安排的,我們要珍惜。眼下在這裡跟大家結個緣,因緣殊勝。
問答
唐老師問:繪畫要把內涵傳達,老師這一代的風光(神采筆墨)如何傳承給下一代?
江老師答:這個問題很好,但很難回答,因為每個人的生命特質不一樣。我的青年時代沒一天好過,現在想吃又不能吃。人生的福報與生俱來,我整個體能都衰退,我十六歲一個人生活,早年十八九歲在台中北溝故宮博物院,畫就在眼前,拿著筆墨在眼前臨摹,很清晰,現在的故宮看畫距離好遙遠。
當年撿破銅爛鐵拿來賣,換個饅頭到故宮去臨摹畫,故宮工作人員跟我都很熟,說要開放伙食房給我配菜,但我不願意。我娘說過,窮可以養志,人窮不可以志窮。當年莊慕陵(莊嚴)先生說我比出家人還清苦,叫我饅頭僧。中午大家休息,整個博物院只有我一人。我在故宮博物院見聞很多,得益最大。故宮經常有達官貴人參觀,博物院就派專家導覽,我在旁邊掏著耳朵靜靜聽。現在沒有這樣的因緣了。因此那五年我得益非常大。
而且我學的畫從魏晉到唐宋,在故宮博物院都有,我都看到了。我是窮人,但是我腰杆是挺直的。我從不乞求,一生就是養這個氣節。生命是自己在掌握。恩師疼我就是疼這一點。他老人家的道德文章不是我們可以追上的,但是志向要在那裡。我現在還有幾年可活?人是百年過客,我的願是世間完成後,還要回到極樂淨土。
當初我學從人物入手。中國古代的繪畫也有弊病,西洋也有些東西不錯。西方的文化要學習,但不是全盤接受,而是要有取捨。西方也有很多可以仰慕之處。自己的胃腸要先健全,學習西方的才能截長補短。心正則正,一切唯心造,心很重要。線條是書畫的生命,書法是線條與結構的結合。王羲之寫蘭亭集序,那是草稿,再寫一次也沒有那個樣子了。
我娘是虔誠的觀世音信徒,我在娘胎裡就聽娘念觀世音菩薩。她教我三字經、千字文、千家詩。我沒進過洋學堂,考上也沒去,沒有錢去註冊。但是我很幸運,當時很多老先生去臺灣,臺灣太小沒有那麼多位置給他們,就坐冷板凳。我才有機會接觸這些老先生。
我是乾燥的海綿,泡在甘露水裡。在故宮就泡了四、五年。
雪公儒學、佛學是權威,中醫也很權威。他講黃帝內經,現在能講這個的人不多。老師教學生一定要正,要往上學。今天有這個機會結這個緣。我這四十多年都在完成恩師交代的事情。現在地藏經、涅槃像畫完了,要普皆回向。中國文化要讓世界都來瞭解。
記得當年李老師的一個學生很會辦事,有一次完成老師交代的事情,老師問辦得如何,他說可以。老師讓他複述過程,老師聽完過程後就說,你這孩子辦事能力很強,但辦事過程缺乏厚道,技巧太多。老師說辦事要學子貢,不但有口才,做事還要厚道,才做得完美。你這孩子就是取巧,不夠厚道。恰好老師說完後走過我辦公桌邊,我正在在畫下棋圖—兩個人在下圍棋。老師問這幅畫為誰畫,我說我只是消遣,沒專門為誰畫。老師說我來題一首詩:「應著人間讓子碁,平衡結局最相宜。從無君子求全勝,得意當時是錯時。」讓是人生最高的道理,不管做什麼都是最高的道理。堯舜也讓。謙就是讓,六六大順,就是謙讓。這首詩變成我的座右銘,中國文化就在其中。
我跟淨空老和尚說,將來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畫展用這幅畫做結。我開始的繪畫老師呂佛庭老師,我曾經跟他學過禮運大同,什麼主義都離不開禮運大同。用禮運大同開始,最後用讓子棋為回向、終結。
唐老師:請老師講講建文化館的意義。
江老師:這個事情還在進行中。
福州是習主席工作十五年的地方,省外辦的宋克寧主任也很熱心,我回來的第一次畫展就是在福州辦的。
我第一次(一九八八年)回福州。剛回來時,很多大陸畫家來找我評論,我只能讚歎,不能批評,因為這些畫家是在筆桿上面討生活的。而我不同,我是在筆桿裡守窮養志。
當時福州有個畫家說要在於山畫院跟我合作開畫展,說要互相拉拔。我說只有兩間啊,兩間我都要。于山畫院辦事處主任覺得這個臺胞口氣很大,問我有沒辦過畫展,我說在臺灣小地方辦過,又問能不能寄畫冊來瞧瞧。我火了,他們是遊擊隊,我是正規軍。我就寄了兩冊。
他們就請文聯來評估該不該請我到福州來辦畫展。文聯請了福建師大美術學院教授們來開會。專家說于山畫院是買賣畫的地方,這個畫是博物院的等級,不是你那地方能展的。
後來我還是沒同意辦畫展,因為損人利己不能做,損人不利己更不能做,人家是靠筆桿討生活。
後來福建省外事辦主任宋克甯先生到臺灣來看我,跟我深談兩次,請我回福州辦畫展。我說:忠恕之道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我現在回到福州,大家很熱鬧,聚聚餐、講講話,到我回去辦完畫展,就會門庭若絕,沒人要來看。後來就到了二○一一年,應文化部之邀,在故鄉福建博物院舉辦《道藝春秋—江逸子國畫雕像作品展》,展出時間從二○一二年新曆元旦一直到舊曆元宵兩個月,這是保留檔期,一般只留給國寶級畫家的檔期,比如徐悲鴻這樣的大家。那次展覽,中央還給了補助,也在國內藝壇奠定了基礎。在藝術的成就上,術沒有用,要在道上,道才是重點。現在在大陸,沒有什麼應酬,可以好好來把地藏經變圖完成。
宋主任和吳院長(正祥吳董)很真誠。吳院長說老師回來,我送一套像樣的樓房,你畫多,我房多。我說這是兩碼事,我是借住在阿彌陀佛大飯店,在極樂國土完成畫作。在這一住半年他還沒討厭我。
在這建文化館是宋主任提起的。他說老師你在臺灣,畫畫沒有合適的設施設備,住的條件不好,畫的保存條件不好,很多都被蟲蛀了。不如利用現代技術做複製畫,在上面簽名蓋章,就可以拿去展覽了。我說這樣好,這樣可以分身千萬億。
我跟師兄淨老說,做畫展要國家來做,不能只是宗教來做,宗教是含藏在文化裡面。現在與師兄是一年相見一回老。人生還有幾年,好好把畫作做一個宣揚。我的雕塑是無師自通,這是佛菩薩的加被。淨空老和尚讓我畫地獄變相圖,這是佛菩薩手把手在畫,不是孤立畫成的。佛是自信,不是迷信。因果一滴不漏。菩薩垂目慈悲,金剛怒目降魔。時時刻刻要反省自己。所有罪都是口業帶來的,要管好自己的舌頭。 要學地藏菩薩的悲跟願。
宋主任說文化館建起來要叫江逸子美術館。我說不可,江逸子的名字只是過客,將來建起來要叫「道藝春秋文化館」,道藝春秋是我一生的事業。道裡有藝,藝裡有道,以藝載道,春秋是褒貶,在畫作中點到為止。參加活動,我看到這裡很多小朋友穿著印有孝親尊師的上衣,我很感動。我一生就是孝親尊師,孝為道源功德母,一切從孝開始。
唐老師總結:江老師今天的談是經驗之談,是大格局的、發展中華文化的、啟蒙的、發展道力的談,也是指明未來走向的談,我們要學習江老師養志的精神,以藝載道的人生格局,盡己所能所長,為文化道統盡一番心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