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期::孔學一隅
【關心觀心】《易經》否卦對困局的啟發
天地閉塞世局亂
謙懷充實結善緣
有心世道松柏志
否極泰來是必然
前言
這次學習的系列主題名稱為「關心‧觀心」，一方面關心疫情的現況，一方面觀察自己的心，重點在從心裡面找到出路，進而能在身體上找到出路。
目前的進度是「否卦」。之前我們談蹇卦，從「路難行」裡找到出路；接著講困卦，在「被困住」中尋求解脫。否卦，則是「遭否運」，特別是目前疫情壟罩全球，不論是公共衛生還是經濟影響，都非常嚴重。可以預見整個時局將使得許多工廠倒閉、政局動盪、人們失業……，這些都像是否卦的形象。最後，我們將會談謙卦，從謙卦中找到脫困之方。
在講蹇卦的時候，除孔子註解《易經》所分析的蹇卦，在《論語》裡面也有蹇卦的形象。比如孔子周遊列國，人家不了解他，道不能推廣，於是說：「道不行，乘桴浮于海」。
困卦如「子畏於匡」，就是孔子在匡地時被困住，或者在陳蔡時被困住，這都是困卦的形象。
否卦，《論語》裡也有記載孔子遭逢了否運的文字，在接下來的講解中，我們將能一探聖人遭逢否運的處境。
所以蹇、困、否的卦象，孔子都遭逢過，可見聖人跟我們一樣倒楣。可貴的是孔子有豁達的心胸、強大的知識背景、高瞻遠矚的眼光、洞察機先的智慧、降伏煩惱、對治習氣的能力、不卑不亢的處世態度，乃至私下不斷充實自我的精進，使他能在春秋的否運中，走出一條康莊的大道，是我們現在面臨瘟疫時，最值得參考的典範人物。
孔子所遭逢的否運
在否卦裡，《論語》記載孔子周遊列國到衛國的時候，「子見南子」這一章，就談到孔子遭逢的否運。南子是衛靈公的夫人，把持著衛國的國政。她想見孔子，期望藉著孔子來漂白自己。孔子不得不見，子路就不悅了，於是孔子直言地說：「予所否者」，你看我遭逢否運，「天厭之」，老天爺也厭惡我，老天爺也放棄我。意思是說他人生走到這裡，已在否運之中。
我們再看看整個春秋時局的戰亂之中，孔子想要發揮他的理想，到陳蔡的時候，也被厄於陳蔡，這是孔子另一個人生的否運。當時孔子就說：「歲寒，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。」天氣愈寒冷，才愈知道松柏是等到了春天才凋謝。意思是說，當人才培養出來，君子才算是真正大功告成。在混亂、困頓、否運的時機裡，君子要保存實力，為國家培養人才。
天地否
否卦叫做「天地否」，上面是乾卦，下面是坤卦；上面是講天氣，下面是講地氣。按照理講，上天下地應該是很好的自然現象，怎麼會是「否」呢？事實上否卦是說明天氣不下降、地氣不上升，陽與陰不能交融的形象。
此外，下面三爻叫作內卦，上面三爻叫作外卦；下面三爻是陰，上面三爻是陽。這代表小人得勢在內，君子被排斥在外，是天地不交的情況。怎麼個不交法呢？陰陽又是怎麼不諧和呢？其實就是小人當道，風氣大壞，民不聊生，因而天地易位。天地沒有辦法恢復祥和之氣，因此可能有瘟疫、戰亂，乃至旱災、水災等等災變的發生。否卦的形象就是這樣。
《彖》曰：否之匪人，不利君子貞
《彖》是文王的卦辭，決定這一卦的卦意。「否之匪人」，匪人表示小人，最麻煩的小人是「以子弒父，以臣弒君」，造成天下大亂。尤其得位的小人，更足以讓天下大亂。「不利君子貞」，這些小人在位，不利君子行正道，所以蘧伯玉在邦有道的時候，他可以「危言危行」；邦無道的時候，他可以「卷而懷之」，像國畫一樣把自己收藏起來。
大往小來
否卦從「風山漸」的漸卦而來，三、四兩爻互相往來。
大往，就是第三爻的乾爻為陽爻，所以稱為「大」，往上走叫做「大往」；第四爻是陰爻，相對為「小」，往下走是「小來」。漸卦的第三爻到第四爻，第四爻到第三爻，總稱「大往小來」。
《象傳》曰：天地不交，否。
否卦的卦象，《彖傳》上說「天地不交」，就是上面的天氣下不來，下面的地氣上不去，所以叫作否。
君子以儉德辟難，不可榮以祿
「君子以儉德辟難」，遭逢否運時，應收斂自己。像蘧伯玉一樣，愈收斂愈好。不論是才能、學問、地位、財富等，但凡所擁有的好情勢通通都要收起來，才能避難。
「不可榮以祿」，不可表現光榮，不可表現自己很有榮華富貴，那都將為自己招難招嫉。以上是否卦的形象。
則是天地不交，而萬物不通也；上下不交，而天下无邦也。
「天下无邦」就是國不像國。例如魯昭公在一場內亂中，被三家大夫逼出亡，魯國就成了一個沒有國君的國家。一個沒有國君的國家，就不叫做國家了。魯國已不成國，且三家大夫把持政局，孔子便離開魯國，去見齊景公，有意在齊國施展抱負。我們可以試想看看：一個有理想、有抱負的讀書人，身處於否運當中，該怎麼去找尋他的出路呢？
內陰而外陽，內柔而外剛
內陰而外陽，否卦的上卦為乾，下卦為坤；上是外，為外陽；下是內，為內陰。
內柔而外剛，就是小人的形象，表現得很剛直，其實內心脆弱的不得了，因為他只在意名利，沒有什麼道德勇氣，所以一旦面對著自己的私利，什麼原則都可以放棄、都可以妥協、都可以答應。
內小人而外君子，小人道長，君子道消也
這個卦象叫做「內小人而外君子」，內小人，就是朝廷都是小人；外君子，君子都被貶抑在外。王安石的變法不能說不好，有很多變法在現在來看，政策都挺新穎。然而，王安石之所以敗，就敗在「內小人而外君子；小人道長，君子道消也」。
從否卦的形象，我們可以明白，天地的氣氛是根據人事而變的，天地人三才是以人為主，人諧和了，天地也能祥和。倘若人不能按照綱常而以下犯上，則天下大亂，天地也必然要反常。所以老子說：「大兵之後，必有凶年。」
否卦圖的啟發
圖中一位身著官服的人坐在那，彷彿等待良機。因為整個否卦的卦象，都象徵著君子無可作為。一個人將弓與箭丟在地上，代表半途而廢。還有一面破鏡，所謂「破鏡不能重圓」，代表事情不能圓滿。屋前有一個處著拐杖、生病的人，代表臨終有損，意思是一個好人、君子，身在否卦當中，都會遭受損害。就好像一個健康的人，在天氣轉換、環境不好的情況下，特別容易生病。
否卦從漸卦來
要知道否卦，除了說是從漸卦來，還要知道否卦是怎麼形成的。先看漸卦三、四爻的變化。
四月卦叫做乾卦，五月卦叫作姤卦。天風姤，地氣開始有了變化。六月卦為天山遯，意思是當以下犯上、以臣弒君、以子弒父的事件多了，君子要懂得遯逃；再不遯逃，就到了七月的天地否，到時小人當道，君子想逃也逃不掉。
初六：拔茅茹，以其彙，貞吉，亨。
從最下一爻開始看，初六爻就是否，才剛剛否而已。「拔茅茹」指拔草的時候被連根拔起，表示在否運的時候君子無所作為。「以其彙」，彙就是類，指同類相聚。「貞吉」，只要一群人共同維護正道，便有吉祥。「亨」就是在初六爻還算通達。例如雪廬老人剛來到臺灣的時候，面對著動盪的社會，他便結合當地人們，一起透過辦教育來穩定基層人心。初六爻告訴我們，初逢否運應聯合志同道合者，保存實力，一同維護善法，未來自然吉祥亨通。
《象傳》曰： 拔茅貞吉，志在君也
孔子解釋爻辭的典籍，叫做《小象傳》；解釋卦辭的，叫做《大象傳》。
《小象傳》裡說：拔茅貞吉，指在亂世裡不要一個人單打獨鬥，否則一定退轉。
以前有一位老師請教雪公老師：「有沒有不退轉的方法？」雪公老師回答：「沒有，全退！」
初六爻告訴我們，在否運的時候，大家要好好地互相切磋琢磨。好比我們因瘟疫而走不出去，可以利用網路通訊設備，大家一同交流經學，保存實力。「志在君也」，一個人要怎麼保存實力、自我充實？先要志在國家，而不只是想充實自己而已。如孔子囑咐子夏：「女為君子儒，無為小人儒。」孔子要子夏要作君子儒，不要做小人儒。小人儒並不是指品德差的小人，而是說只是把所學拿來自己受用。實則，學問之道就是要拿來分享的。
這裡特別要舉東漢末年桓靈二帝的時候，有一位叫郭林宗的名士，在混亂的時局中，以初六爻的體會，暗暗地護持讀書人，以文會友，切磋琢磨，因此他保留了在否運風氣大壞的東漢末年，一絲高雅奇偉的君子元氣。
六二：包承，小人吉，大人否亨
「包承」是與上面的第五爻相應。第五爻是陽爻，在正位上。
「小人吉」意思是說雖然居於下位，但懂得與上位者配合，縱使可能處在否卦當中，可能之前的朝廷太腐敗了，但有君子在位，如開國的國君，或是明君剛上任，面對著混亂的朝政，下面的人一團亂，蠅營狗苟、假公濟私，問題層出不窮。但是在下位者，有君子懂得配合上位明君的政策，來維持正道，叫做「小人吉」。
「大人否亨」，就是有位的人其實志向推展不出去。
《象傳》曰： 大人否亨，不亂群也
「否亨」就是沒亨，政策推展不去。「不亂群也」，雖然如此，大人不會被小人讒言所蒙蔽。所以當大人在位時，旁邊的小人不斷進讒言，此時就要像雪廬老人說「耳根要硬」，要懂得防微杜漸。
《論語》上說：「浸潤之譖，膚受之愬，不行焉，可謂明也已，可謂遠也已。」解卦最好的參考資料，要從《論語》的紀錄、《禮記》的禮來解卦，就能找到卦的出路。
老子是一位道學非常通達的人，但孔子到周朝向老子請教的是禮，而不是請教道。因為卦是一個道象，載明吉凶禍福之道。但在吉凶禍福之道，如何趨吉避凶？得要從禮上去找，所以說：「道德仁義，非禮不成。」
六三：包羞
第三爻為「包羞」，就是否到了極點。包羞，就是很多丟臉的事情都被包藏住，很多亂象都被包藏住。
此爻所要表達的意象，即表面上「金玉其外，敗絮其中」，外面很好看，但內部不堪入目。又像「糞土之牆」，牆壁內部的材質已經腐朽了，外面塗再好的油漆也上不去，所以「不可圬也」。
《象傳》曰： 包羞，位不當也
位不當也，就是一三五爻是陽位，結果陰爻站在第三爻，就是位不當，不在正位。此外，在下卦的坤卦象徵否到了極處，那就是「包羞」，呈現出表面粉飾太平、歌功頌德，而裡面其實是一團亂，這才是最可怕的。所以有時人禍比天災更恐怖。
否卦告訴我們，正人君子應該要有所作為，每一爻都揭示著君子的出路。
九四：有命无咎，疇離祉
有命，就是上承九五，下在三個陰爻之上，所以是「有命」。處在此位，有政治實權的人相信你；雖然位不當，如被破格重用、任命，卻无咎。
无咎，君子行正道，上位者給予支持，所以沒有過失。
疇離祉，疇是這一類；離，是附的意思，相附在一起；祉，就是福祉，還是有福氣的。
《象傳》曰：有命无咎，志行也。
「志行也」，意思是志向得以推行。君子受上位者賞識，自己又能懷有抱負、理想，雖處在小人堆中，依然可以轉變風氣。所以孔子才會說：「舉直錯諸枉，能使枉者直。」意思是說：正直的人在小人之上，風氣就能導向正直。
對治瘟疫，政治的清明至關重要，尤其領導者需有強大的知識背景，能引領上下團結一致。當在上位的人有愛民的心智，又掌握治國的理想，這樣的災變一定會走到盡頭，國家人民也將翻轉命運，迎向光明。
九五：休否，大人吉。其亡其亡，繫于苞桑
九五是陽爻站在陽位上，所以陽爻叫做「休否」。休否，就是否象已經沒有了。
「大人吉」，好比周文王在羑里七年，九五休否，代表否運開始通了。休否，大人吉，像周文王這樣的大人，開始轉否為吉。其亡其亡，雖然這些危機解除了，可是依然沒有脫離險境。如紂王雖把文王給放了回去，可是朝中的小人依然還在，所以雖然一時危機解除，但還有可怕的命運在後頭，必需小心應對。
「繫于苞桑」就是繫於葛藤，這是說君子要懂得去處理人際關係。君子的厲害之處，在於懂得跟君子相處，也懂得跟小人相處。君子與君子的相處，叫作「敬而敬之」；君子跟小人的相處，叫作「敬而遠之」，「敬」是要點。
這是周公的爻辭。
《象傳》曰： 大人之吉，位正當也
孔子的《小象傳》解釋此爻：「位正當也」就是九五爻是一個當位之爻，所以代表君子慢慢地能夠從否運脫困。就像文王，靠著他的溫良恭儉讓，不斷地充實自己，修補與小人的關係，於是能自羑里之難脫困。
上九：傾否，先否後喜
「傾否」指否到極處的時候傾了。好比孔子到魯桓公的廟，廟裡有一座欹器，一旦水倒滿了，整個就翻覆。否到極處就傾覆，意思是「否極泰來」，所以是：先否後喜。
《象傳》曰： 否終則傾，何可長也
「否終則傾」，就是否極泰來。「何可長也」，意思如雪萊的詩：「冬天已到了，春天還會遠嗎？」此次疫情，只要各國能團結一致，共體時艱，互相合作，瘟疫「何可長也」？否運終將翻轉，時通則能運泰。
結語
（一）《易經》的否卦，給了我們對於疫情脫困之道的啟發。這一卦的整個局勢，就是從安泰到混亂，從通暢到閉塞，從泰卦而入否卦，所謂「君子道消，小人道長」。小人當道，比瘟疫更可怕，不利君子推展大道。所以，志為君子，當面對否運，一切變得愈來愈糟糕，除了要當下好好觀心，行為上避免小人的作風。轉變風氣從自己開始做起。
（二）以下複習每爻的重點：
１、否卦初爻裡，顯示出「小人跋扈，結黨營私」，但風氣還沒有形成。此時，君子應該團結協作，往正道上，就算居於劣勢，也能亨通。
２、六二爻告訴我們，局面雖然混亂，但有九五的明君在位。縱使指是剛剛上任，還不能立即造成改變，依然還在否運中，但至少不會被小人所亂。只要內心正直的本質不變，君子就有出路。
３、六三爻顯示小人當道，否運到了極處，時局相當混亂。各種包藏羞恥的事情，表面光鮮亮麗，裡面一塌糊塗。君子在這樣的時局，還懷有松柏之志。如春秋時期，魯國三家大夫表面上還是制禮作樂，還是維持著宗法制度，該有的祭祀沒有間斷，但內部卻是一團亂。此時的孔子，面臨著國家的亂局，思索著要去齊國，還是去其他國家，或者繼續留在魯國。後來孔子決定帶著學生周遊列國，一方面不至於被大染缸所染，另一方面讓學生親身經歷各國的局勢，使他們胸懷四海，有獨特的遠見。孔子真是了不起的萬世師表，百代宗師！
４、九四爻是說，雖然君子有九五之命，但位子不正。然因他被上位者所信任，因此可以制服下三爻的小人；依附在九五爻，所以有福祉，可以施展抱負。
５、九五爻顯示大人在位，呈現吉祥，否運終止，然而小人的勢力還在，所以要有居安思危的感覺，步步為營才能終止否運。
６、上九爻象徵否不可能一直否，終有休否之時，叫做否極泰來。局勢丕變，靠著君子努力，才有轉變的結果。《易經‧乾卦》云：「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不管君子怎麼否，藉由逐步地改變，終有時來運轉的時候。例如孔子在世，雖不能改變春秋的亂世，但他的道統繼續承傳，成為中國歷代思想史的基本核心。君子如果懷有像天體運行而不終止的心志，不斷地學習、推展大道，則不管他遭逢的是順境還是逆境，都能趨吉避凶，離苦得樂，這就是所謂：「《易》為君子謀。」
（三）《易經》的否卦，對於眼前整個瘟疫橫行的時代，乃至各種否運的災難，我們都能從中找到出否的良方。恭祝大家否極泰來，邁向康莊大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