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期::孔學一隅
孝道跨時代的意義與價值 — 孝經簡說(二十)
可貴興辦天下利
重在和睦上下情
盡忠補過心乎愛
國之棟樑民父母
事君以孝進退才能成人之美〈事君章第十七〉
—前言—
眾知一位成功的領導人,要從成功的部屬當起。然而,我們要怎樣做個成功的部屬呢?本章告訴我們做個成功部屬的形象,包含他的人格特質、內涵與修養,若能將這些內涵充實、特質樹立、形象具足,相信未來的出路是無可限量的。
本章在《孝經》中,是孝道的修學法,就義理言,是以孝進退的一章。一位能在家盡孝的人,於朝廷裡便懂得進退合宜,且能把孝的本質發揮在公家朝廷上。
—架構—
本章架構說明以孝進退的君子「如何事君」,意即如何與領導人相處。與領導人相處是很重要的學問,若處的不好怎能得到長官的信任,又長官怎能放心讓你辦事,如此的出路在哪裡呢?這中間可分為兩項,一是事君之法,即與領導人相處的方法;一是事君之效,乃彼此互動的成效,若方法得宜就會有成效,能獲得信任和諧相處,共辦利益眾生的事業,這個大出路就改變了命運。
經文:
子曰:「君子之事上也,進思盡忠,退思補過,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,故上下能相親也。《詩》云:『心乎愛矣,遐不謂矣;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!』」
—釋疑—
首先,來看事君之法。子曰:「君子之事上也」,這個君子要怎麼與領導人相處呢?「進思盡忠」,他上朝時,要想辦法將才能貢獻出來,誠心誠意地為團隊、國家服務。「退思補過」,而於退朝時,即思補君王的過失。「將順其美」,當君王有良好的政策,不要扯後腿肆意批評。「匡救其惡」,當君王有過惡時(無心為過、有心為惡),要適時匡正他的罪惡。如此便是成功的部屬,相信不僅國家需要這種人才,企業也要這種人才。
如果得到這種人才就不得了,企業的未來是條康莊大道。「故上下能相親也」,即是領導者與部屬,就能如家人般親密地相處,不僅能辦出一番利益眾生的事業來,且彼此的交情都非常好。中國儒家之情不但是建立在公心上,還建立在彼此的私交上,當然這個私交的本質是公心的,所以叫作「上下能相親」。
最後,孔子舉出《詩經‧小雅‧隰桑》詩句說:「心乎愛矣」。這個忠臣對國君是有愛的,這個愛是一種交情、一種關愛。「遐不謂矣」,是說即便離開國君出去辦事,也不會太遠。這有兩種情況:一種是身與心都離不遠;一種是身遠而心不遠。遐是遙遠,不謂是不會,合意就是不會說是遠,縱然身遠心也不遠。換言之,心思在國家、團體上,即使身體遠離,心都沒有離開,這就是可貴的公心。雪廬老人說:「用人用在公心。」這人若有公心,則團體是興盛之貌;若為私心,那麼團體絕對不會興旺。領導人與部屬如果有公心,團體一定欣欣向榮。如此「中心藏之」,心裡面懷藏的就是國君、天子與領導者;意即他將領導人當成一回事,把推行政策當成一回事,把團體的事情當成一回事,這種人才真能辦出事情來。若他根本不把這當一回事,就絕不會辦出利益眾生的事情來,所以叫作「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」,是不會忘記的。我們對重要的事情是不忘的,對名聞利養的事情也難以忘記。但這個成功的部屬呢?他反而不會在乎名聞利養,在乎的是團體的事務。譬如一位忠臣,他在乎不忘的是國家的事情,這樣的人一定能讓國家興盛。
—析疑—
本章與前章的關係?
前章是說一位懂得孝道且能修身慎行的天子或國君,祭祀時會得到大感應,因為人事已盡,必得鬼神的加被。本章更特別講到,國君或天子懂得以品德為本質,去發展政治、興辦教育,必須要有成功的部屬輔佐配合,才有辦法成就一位優秀的領導人。前於〈卿大夫章〉中說:「赫赫師尹,民具爾瞻。」說明國家一定要有這種卿大夫。
本章講到「君子之事上也」,君子與領導人的相處,他的形象是什麼呢?
前說有德無位,接著來看《孝經》中稱君子的七處。
第一、〈聖治章〉中說:「君子不貴也。」就是有德位的君子,他不會在乎帝王之位。堯傳位給舜時,舜並不在乎那個帝位。君子在乎的是此位是否能利益眾人、發揮大用,而且這個位子要配德,若以搶奪而來,用各種善巧方便明爭暗鬥得來,寧可不要。所以,當堯過世時,依生前計畫是要把天子之位傳給舜時,舜選擇離開。後來經大家擁戴,他才回來接下天子之位。
第二、亦說:「君子則不然。」意即君子不會在名聞利養上講究,會在言行、得義、辦事、容貌等上講究。
第三、又說:「淑人君子,其儀不忒。」「淑人君子」指這個君子有品德,他的外在威儀與內涵相稱。以上這三個君子,都講到有德有位,即是國君與天子。
第四、〈廣至德章〉中說到「君子之教以孝也。」即是講到辦理政教的領導人,須懂得以孝道為本質來推廣教育,而政治也是為了教育而提供服務的環境。
第五、在所引《詩經》文句中說到「愷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」愷悌君子即是講和樂的君子,這種君子是百姓的父母。換言之,國君與天子將國家及天下,當成大家庭來經營,百姓都是他的孩子。這樣的人,必定從公心來辦理政事。所以,儒家的政治叫作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。」辦政治的人從公心來辦事。
第六、〈廣揚名章〉中說「君子之事親孝。」此中君子是指讀書人,非是國君、天子。這個讀書人侍奉父母親以孝,便能將孝道移作忠。
第七、本章所講的君子,此一讀書人懂得與上級善處,便是個成功的部屬,將來也會是個成功的領導人。
君子如何與上級處理好關係?
首先是「忠」,忠就是誠心誠意地與上級相處,沒有欺詐鬥爭。從曾子之三省吾身,謂之「為人謀而不忠乎!」當替人籌謀時,本於誠心誠意。《中庸》將「忠」當成「誠」,子思最後談成功的心法,謂之「誠」,誠就是忠的意思。
盡忠要怎麼做呢?即是文中說的「進思盡忠」,上朝時要想辦法把忠盡上,孔子在宗廟朝廷「便便言,唯謹爾」,便便言是將話說得清楚,將政策分析透徹。又將該辦的事情講清楚,也注重講話的語氣與態度;於禮節上要遵守,這就是謹守本分。
忠臣是國之棟樑,天子要怎麼認識與看待?
試舉唐朝狄仁傑來說明,狄仁傑的能力固然厲害,但他對國家的忠誠,更是令人敬佩。他將過世時,武則天親往探病。病危的狄仁傑心仍懸念著朝廷,見武則天來到,一再推薦張柬之為相,使得武則天哀悲將失棟樑,愈益景仰這位人中的忠臣。
忠臣對於國家有何利益?
當時武則天想立侄子武三思為帝,狄仁傑便要導正武則天的罪惡,因為武則天若立了侄子為帝,唐朝將發生內亂,狄仁傑說了一段話來導正武則天。他說:「當姑姑立侄子為國君,日後妳不可能配祀於太廟,孩子無法祭祀父母,而侄子又怎會祭祀姑姑呢?」這段充滿智慧的話打動了武則天,讓唐朝回到李氏天下,免於陷入內亂。狄仁傑以善巧方便來補救過惡。
又如宋高宗問岳飛:「天下如何太平呢?」岳飛說:「文官不愛財,武官不怕死,則天下平。」不愛財、不怕死都是忠臣的特質,若國家有具有風骨的忠臣、有品格的忠臣、有學問的忠臣、有能耐的忠臣、顧大局的忠臣,則國家必然強盛。
忠臣除了上朝時能盡忠,退朝後還能補過,他如何補過呢?
所謂補過,即是修補皇帝君王的過失。清代雍正皇帝推行新政時,許多地方積欠國家稅款,他希望各地方政府還錢,因為催款操之過急,臣工們就矇騙他。譬如:一些人先借錢還國庫,代表他有能力償還,至於借欠的錢,就增課老百姓各種名目的稅,這就是欺君、逢君之惡。當皇帝躁進、急功好利、思維欠慮、賞罰不明、用人不當時,欲顧其顏面,則過失要怎麼去修補呢?若天子懂得治國,不在乎表象、形式,而在於內涵與真誠,則這個國家一定強盛,國家需要這種忠臣。
補天子之過是希望皇帝不要在門面上講究,若一味地講究門面,臣下就會討好你、逢君之惡。表面看來好似配合國家的政策,可是私下卻是向百姓收錢,用橫徵稅賦來填補虧空。
補天子的過惡,誰是典範呢?
舉荀林父為例,晉景公三年(前597),晉楚交戰於邲(今河南滎陽東北),由中軍元帥荀林父領軍的晉國,因偏將違令而敗退,楚莊王獲得大勝。荀林父自請死罪,晉景公本欲賜死,時有大夫士貞子(士渥濁)以「子玉還在」一事諫說:「林父事奉國君,進則竭盡忠誠;退則彌補過錯,乃國之干城,怎能殺他呢?其敗戰,如同日月之蝕,哪會損害它的光明呢!」景公聽後,免其罪官復原職。
真正補天子之過的典範是誰?
乃《詩經》中提及的周宣王。宣王是一位中興的國君,他有兩位重臣,分別為「赫赫師尹,民具爾瞻」的尹吉甫,以及古公亶父的後代仲山甫。仲山甫為周朝的王公貴族,但至宣王時家道已沒落,以農商為生,日後被舉薦到朝中,受宣王重用擔任相職。因此,宣王當朝有尹吉甫、仲山甫兩位宰相。尹吉甫曾讚歎仲山甫,其譽見於《詩經‧大雅‧烝民》的八首詩歌,讚他是個善補天子之過的人。第六首詩說道:「袞職有闕,維仲山甫補之。」「袞職」就是穿龍袍的天子,如果天子有過失的話,仲山甫是可以補國君的過惡。這八篇詩歌,全在讚歎仲山甫。尹吉甫讚歎仲山甫,由兩位宰相間的相輔為國,便可想知忠臣的特質除了為國辦事外,彼此間是互助合作的,所以宣王能中興周室。
君子退朝時,能補天子的過失,那麼可否說是補自己的過失呢?
魯國《國語》中有〈魯語〉,《國語》是說各國的歷史,〈魯語〉是講魯國的歷史。〈魯語〉記載大夫公父文伯退朝時,其母敬姜對他說:一個讀書人,早上起來後要去讀書授業。雪廬老人說:古代的私塾教育,孩子上學時,父母可能都還沒有起床。白天要勤學貫通,晚上要重複溫習,並且思維今天的過失,若如此才能安心睡覺。退思補過有兩種說法。一是補君王的過失;另一是補自己的過失,補己之失就舉《國語》中的例子。
再舉范仲淹為例,雪廬老人說:范仲淹夜寢,會思索一天的作為,若位高俸厚而事寡,心裡會感到不安,便想著明天該做什麼,將今日所缺欠的補上,規劃妥當了才安心地去睡覺,這就是退思補過。然而本章是講補天子的過,蓋因這章名為〈事君章〉,即是如何誠心誠意地對待國君,怎樣去補過、導正、順美,讓國政日榮。
順美如何順?
其中包括不計名利、不較毀譽,而一般的順美,概都是「含和吐明庭」(語出於〈正氣歌〉)。順美不是說你做事我高興,有時順美須要忍辱負重,此處特別舉林則徐為例。道光皇帝欲禁菸,滿朝文武也知禁菸之必要,再不禁菸大清帝國就要亡了。禁菸政策雖好,但大家都不願去幹。所以,順美有時要不計毀譽,林則徐承擔禁菸一事,將命睹上去,雖千萬人吾往矣,便見其是順美的忠臣。印光大師讚歎林則徐,乃真有風骨、品格、學問的大臣。
忠臣順美外,還須懂得導正君王的罪惡,但要怎麼導正呢?又什麼叫罪惡?
譬如:魏徵勸諫唐太宗,有時讓太宗難堪,甚至氣得要殺魏徵;這已不是過錯,而是罪惡了。唐太宗的了不起,在於他背後有長孫皇后,能適時地導正他的罪惡。長孫皇后具備善巧方便,懂得大臣之間彼此合作,從天下安危著想,為黎民百姓請命,使國家的棟樑發揮安定大局的作用。當國君愈能導正時,上下必能相親,政策能順利推行,展現一番氣象。此氣象顯於家庭必是和諧的,懂得怎麼去侍奉父母親,所以《論語‧學而篇》說:「其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,鮮矣!」他不會冒犯君上,懂得善巧方便去導正,即便此忠臣有危難時,其他人臣會去援助,就如長孫皇后救魏徵一般。唐太宗殺魏徵的心本來堅定,但經長孫皇后這麼一勸,不僅保住了良相魏徵,且還增重了魏徵在太宗心裡的份量。
天子要怎麼讓臣子來盡忠呢?
君臣間要互相講究。《論語‧八佾篇》說:「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」意即國君令使臣子如禮如法,則臣子侍奉君王一定忠誠。此外《尚書‧周書》中說:「克明」,一位領導人克明,即是能夠光明。雪廬老人說:「做個明白人很重要。」明白人是明白事理,明白公心的重要,明白大臣盡忠的可貴,明白大臣補我的過失、匡正我的罪惡,明白這人是國家的棟樑。明白了這些,必能讓下屬盡忠。一個企業的老闆也是這樣,要客觀地看待員工發掘人才,不求全責備,不要於各方面要求他,須從他的能力上去要求,他的職位是什麼,就把這個職位的工作做好。例如:農夫,不別求他會文書,只在他的農事上要求即可。
原來國家經營的秘密就是天下和,而天下和必要朝廷上下相親。欲使天下人正,國君必要先正;所以以身作則,才能夠影響天下。既然上下相親,但本章結論的《詩經》說:「遐不謂矣。」意即是不要說遠。忠臣既與國君上下相親,又怎麼說其遠而不遠呢?譬若周公東征,其討伐管叔、霍叔、蔡叔時,他離開成王確實很遠,可是這種遠離叫作「遐不謂矣」,身體雖遠,心不遠。意即身體即使離開朝廷很遠,心都沒離開朝廷,這就是古代忠臣的形象。
《詩經‧國風》中有周南與召南兩篇,周成王的輔政大臣裡,除了周公外還有召公。召公有時也會離開國君訪探民情,往往在崗上樹下聽百姓唱歌,或是聽講一些民情,這些風俗民情採集下來,寫成文字就成了國風。雖然他離開國君很遠,可是在做有利於朝廷的事,故身遠而心沒離開朝廷。整個忠臣的形象與成功的部屬,在《孝經》第十七章中被描摩得淋漓盡致。而這個成功的部屬,將來必是成功的領導人。
再來說個故事,北非利比亞這個國家,二O一一年內戰前社會欣欣向榮,被譽為是非洲的瑞士。男女平等,國家教育普及,小學到碩博士公費,電力與醫療全免,房屋貸款零利率,購車國家出資一半,務農國家提供土地與種子,每人每年可分紅五百美元,婚嫁時國家更補貼五萬美元。當英、法、美空襲利比亞,推翻領導者格達費後,各族乘機爭著當家做主,國家陷入內戰紛亂中。除議會兩派彼此爭鬥外,反抗軍也擁兵自重,無休止的燒殺搶奪,成了IS伊斯蘭國犯罪的恐怖溫床。四年內戰,導致二十萬人死亡,一千一百萬人流離失所;歐美國家以包著糖衣的美麗口號,要幫利比亞百姓爭取民主,結果卻把它打爛了。所以,一國的大臣無法和合時,誰來號稱要解救國家,無非是包藏著私心,終亂無法收拾,可憐的老百姓們,以往的福利全都成了雲煙。
由此來看本章的旨趣,國家真需要忠臣,且要相互尊重制度,好好地護衛國力,徹底執行良政美策,尤其是營造上下相親。大臣們果能如此輔佐國家、導正國君,上下間能夠建立和諧的團隊,必能帶來國家的昌盛與人民的幸福。
—圖解—
北宋李公麟的畫,圖左上方是臣子能上朝來盡忠,下朝後能退思補過;所繪之退思補過,意乃是補自己的過失、充實自我。而趙孟頫也是這樣,上朝盡忠,退朝思過充實。至於江逸子先生所繪的〈事君章〉,有何不同呢?
圖分兩部分。下圖這一人,居家時自我充實,或於充實中想著,上朝時要怎麼奏事,這包括:美好政策的建議、國君過失的諫正等。窗外有竹,代表士大夫的氣節。當他居家認真功課,上朝時就能侃侃而談,提出許多利益國家的政策。他能整理儀容、端正態度、謹言慎行,即使直諫國君也委婉以勸,所以國君聽了也不覺得失顏。圖中國君聽言,兩手平伸上擺,示意讓臣子起身,表示這人匡正君之惡,方法是十分善巧方便的。天子身旁的大臣,臉色和悅沒有嫉憤或不以為然,這代表同朝為官彼此和睦相處。整體氣象就是,一位居家能夠充實、上朝得以奉獻的忠臣。這是本章所要表現的旨趣。
—總結—
一、孔子非常仰慕三代明王的政治,即是堯舜、禹湯、文武周公三代明王的政治。三代明王的政治是,為上能克明,為下能盡忠,這就是上下相親的形象。
二、舜在《尚書》中曾對臣子們說:你們不要因害怕我,而不糾正我;不要在前面順著我的過惡,在後頭批評我。你寧可在前面說我的過惡,我願意改正。所以,天子果真能包容忠臣對他的諫言,那便是上下相親的最高形象。
三、這些忠臣將天下當作家庭來看待,把孝移到朝廷上,視天子國君為大家長。因此,君臣把國當成家來經營,整個中國的政治就是把國當成家,把天下當成家來經營。而維持家庭的和諧,將此覺受移來維持國家、天下的和諧,就是儒家最高等的政治。所以,孔子說:大道之行也,天下為公。這是孔子施政的最高理想,也是中國政治有別於外國的地方。透過本章更可以看出,儒家治國的胸懷,在天子的胸懷,在忠臣的胸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