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期::專題報導-如是獨行江逸子

紀錄片是一段充滿驚喜與感恩的旅程

難得工作態度

一段心路之旅
人生成長火花
益世作品呈現
這是一篇拖欠許久的稿子,也是一篇最難下筆的稿子。當然,文字對一個影像工作者來說是不容易上手的語彙。
一部紀錄片的製作,從開拍到剪輯完成,過程中肯定有許多收穫,真要細說,恐怕可以寫成一本書,但現在我只能寫成一篇文章,因此我只能從眾多體會中選題。選題這件事,困擾我許久,或許是我太貪心,覺得每個題目都很重要,取與捨十分艱難。
對觀眾來說,他們看到的紀錄片是導演從幾百小時的拍攝素材中,精挑細選結構出來的六十分鐘長度,對我來說,幾年的拍攝所累積的是另一部無法對外放映的影片,它只存放在我的心中,感受太多太多,難以言傳。如果我有甚麼值得跟大家分享的,我想從一個創作者的角度來談談我所認識的江逸子老師。
記得,第一次跟著導演到江老師的畫室拍攝他繪製極樂妙果圖,一開始導演就叮嚀我,老師畫這幅圖是巨幅創作,可不能有任何一筆差錯,畫錯了整幅畫就毀了,所以拍攝時我們必須降低干擾,盡量遠遠的觀察拍攝。當時,不要說走路要小心翼翼,我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。
畫室很安靜,江老師一筆一筆的畫著,均勻的呼吸配合畫筆的節奏,那畫面真是美麗。我著迷的看著,看著看著開始有了變化,我發現其實畫室外面有遠方的車聲、人聲、施工的機具聲,這些雜音不時出現,然而老師完全不受影響,相當專注且投入在他的繪畫世界,感覺他的世界靜謐又祥和。江老師他…一心不亂耶,哇!他是怎麼辦到的?
再繼續觀察下去,我發現老師握筆的手好穩,七十歲的他竟可以畫那麼細微的線條,繪畫時的他透出一股恭敬的神情,我在想他是以何等慎重的態度面對他的作品。這是藝術家的風範,我敬畏的在一旁默默學習,汲取那有如敬拜的精神。
每當老師畫到一個階段放下畫筆那一刻,他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賽,耗盡所有的精力漲紅著臉。我在想,這幅畫要用一年的時間來畫,這需要多堅強的意志才能撐下去?然而,江老師每日清晨三、四點起床作畫,午休後再畫,晚飯後略作休息就去睡覺,養精蓄銳只為了隔天繼續作畫。日復一日,不曾間斷。
江老師以行動展現,讓我看到創作者的「定力」,從他專注的神情、握筆的穩定度、一心不亂的堅定意志,這是藝術家絕對要有的「定力」。這「定力」不是嘴巴說說就能擁有,那是經年累月高度的自我要求訓練而來的,是每位創作者渴望擁有、也該有的能力,卻不是人人可及。
如果是我,我做得到嗎?
像江老師這樣豐富經驗、雄厚實力的藝術家尚且如此用功,反觀自己,我常因片子剪不出來,躲在被窩不想起床,藉故出去散心,說是沒想法要去找靈感,老師自我挑戰的勇氣對比我自我妥協的懦弱,實在讓我無地自容。同樣是創作者,江老師是典範,也是一面鏡子,讓我學習、也讓我反省。
每當創作遇到瓶頸時,在我動起放棄的念頭時,我會想起江老師他作畫時的樣子,我常以此勉勵自己。
紀錄片是用時間去堆疊出影片的內容,而拍紀錄片的人則是用時間去累積對人物認識的深度。拍紀錄片的人都知道,你必須用心去認識你的拍攝對象,你必須用心去愛你的拍攝對象,你得走進他的生活、真正理解他對世界、人生的看法,這樣你才能真正地表達出人的故事。
基於上述的因素,我得好好地了解畫家身分之外的江老師。每週三晚上,會有幾位蓮友到老師家中上《論語》課,當然,我得來看看才行。因此,我跟導演每週三晚上都會到老師家報到,老實講,那時我曾經歷過一段痛苦時期。
原來《論語》課前是蓮友們的共修時間,對於宗教,我是有些抗拒的,也不知道甚麼是共修,既來之則安之,看師兄、姊各個盤腿而坐,我有樣學樣地跟著坐下來就對了,剛開始我還不知道師兄、姊口中念的是甚麼,有一種旋律,幾個我搞不太清楚的字,當然後來我知道那是「南無阿彌陀佛」─佛號。所以,我也跟著開始念。第一次去,真的吃足了苦頭。盤腿不久,雙腳有如螞蟻叮咬一般整個麻掉,幸好我坐在最後面,受不了就把腿伸直解除麻木不適感。佛號念著念著,從「南無阿彌陀佛」變成了「阿彌陀佛南無」,不知從甚麼時候亂掉了,無論我多努力就是跟不上,嚇得我停下不敢再念下去,深怕打亂師兄、姊們的節奏,更怕的是被發現我念亂了,那真的是很丟臉的事。
因此每週去共修時,我總是藉故婉拒師兄、姊們要我坐前面的盛情,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們看見我腳麻及念亂佛號的糗樣。最關鍵的因素是我會打瞌睡,那時候有種挫敗感:「天啊!難道我罪業如此深重嗎?我知道我不完美,但不是壞人啊,怎麼回事啊?」從這裡,大家應該可以看出我對佛法的認識有多麼淺薄、多麼無知了吧,汗顏啊!
雖然感到挫折,但我跟導演除非有其他工作,不然我們儘量不缺席論語課,這是作紀錄片的基本態度與訓練。論語課前的共修時間,可說是我接觸佛法的開始。當然,這還不足以認識江老師。拍攝時,常聽江老師談到帶領他學佛的李炳南老師,這位李老師影響他的一生,包括繪畫志向。江老師在離開盆栽界後,他的作品多數為利益眾生而畫,這都是因為他對李老師的承諾。我很好奇,是怎樣的一位老師會有如此的影響力,讓江老師信守承諾至今。所以我跟導演也開始去探尋背後這位特別的長者。
要了解一個人,也要去了解影響他的人,我跟導演開始搜集李炳南老師的資料,閱讀他的著作。當時不明白,此時回頭看,這才發現原來從那時候開始,我已敲開對佛法的好奇。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似的,李老師啟發江老師,江老師則啟發了我,讓我稍有一些能力去懂他作品的價值。只是,我是到了老師的畫展時才真正懂得。
拍紀錄片是漫長的等待過程,因為你不會知道事情在何時會發生,所以我們每天都在國父紀念館展覽會場待著,一開始,我帶著平常心進行例行的拍攝工作,不拍攝時就看著畫。一天、兩天、三天…隨著時間過去,我的視線從畫作移到了人身上,我每天看,在極樂妙果圖前駐足的人,他們常看得出神,像是對那個世界非常嚮往,也像是在跟畫裡的諸佛菩薩說話一般,這樣的畫面每天都有。坐著輪椅的人、老年人、中年人、年輕人、男性、女性、穿著普通的人、華麗裝扮的人…,各式各樣的人,他們站在極樂妙果圖前,我看到他們有著一樣的眼神與表情,我不知道我的感覺是否正確,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。
我明白了甚麼呢?以前從書上、或聽人說,這人間真苦,要學佛了脫生死。年輕時的我不懂那是甚麼意思,只覺得人生不就是喜怒哀樂集合而成的嗎?有苦也有樂啊,不能因為有苦就說做人不好啊。人的所知有限,看事情就有盲點,我想我的盲點很多,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。但那些站在妙果圖前的人讓我明白一件事,人不論成功與否、健康或生病、富有或貧窮,不分身分、年齡、性別,他們眼神透露出的那個「求」,我突然感覺到那「求」好苦、好苦。求到了苦,求不到更苦。
那晚,我無法安眠,在似懂非懂的複雜情緒中,內心感到非常悲傷,那些「求」的神情縈繞腦中揮之不去,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到非常悲傷。
在那之前我從老師們的解說中認識江老師的畫美在哪?技巧好在哪?他的功力在哪?現在我知道江老師的作品除了前述的價值外,更重要意義是,那些畫能撫慰觀者內心的苦難,帶給他們救贖的力量,這應該就是江老師的作品利益眾生的價值吧!
江老師除了讓我學習到創作者的「定力」之外,更讓我學習到「利益眾生」的創作態度,這對我而言肯定是受用一生。另一個意外收穫的是,因這部紀錄片開啟我學佛之路(從不知不解到現在一知半解),這是我始料未及,因為學佛,讓我在陪伴父親生病到往生的過程中,有足夠的力量處理家人與自己的悲傷,我深深感謝這趟旅程帶給我如此豐厚的禮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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