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儷

八月八日早上，大家正沉浸在父親節的歡樂當中，外頭的風雨似乎打不進人們的心頭，大家心裡想：颱風不就是那麼一回事！了不起淹個水罷了！有誰會想到風雨持續肆虐，一天內兩三千公釐的雨量，沖垮了多少人回家的路，壓碎了多少家庭團圓的美夢！南部的許多村落在轉瞬間已成澤國，歡樂的氣氛不再，代替的是驚慌失措的眼神，和一聲聲恐懼而無助的吶喊。

八大人覺經中提到「世間無常，國土危脆」，從這次的莫拉克風災就可以得到印證。無常迅速，往往是眨眼即見，想要躲都躲不掉，更何況不在意中？在台灣夏秋之際經常可見的颱風，常常帶來豐沛的雨量，我們正慶幸終於可以藉此解除旱象時，誰又能料到轉為牛步而流連踟躕的莫拉克，竟會釀成如此慘重的災情！土石流來得又急又快，幾分鐘內便達到一兩層樓的高度，剎時山崩橋斷、屋毀人亡，甚至整個村落因此而深埋地底，美麗的家園、觀光的聖地，在呼吸之間成了煉獄，賴以為生的山河，成為最大的殺手。原來環境也是不可憑恃，在成住壞空中不斷遷流，那麼我們又怎能繼續放逸？又安知下一個蒙難受災的不會是我？

愛別離是八苦之一，莫拉克帶來慘重的傷亡，村民們不僅是流離失所，還得面對生離死別的傷痛。驟雨匯集成的滾滾黃流，成了生死的兩岸，這岸的家人聲聲呼喚著那岸的親友，卻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，失蹤者生死未卜，等待成了一種椎心的煎熬。有時罹難者的屍體被挖掘出來，往往已經難以辨認，或是斷頭、或是失去四肢，有些僅剩一、二根手指頭，有些屍首雖近乎完整，但是皮膚卻遭受撕扯而模糊一片，這些支離破碎的殘骸被裝入大垃圾桶中，等待家屬辨認，這種天人永隔的情景，難道不是人間的一大慟？

災區呈現的是一個悲慘世界：土石堆積如山、漂流木阻斷河道，層層的淤泥似乎怎麼樣也剷不完，還有處處可聞的屍臭、魚腥，竟是災民得天天面對的，也是深入災區人們首先必須面對的！如果我們以慢心來看待，以為捐了錢就能成就功德、圓滿一切？那麼無論是捐助者或是受捐者，都無法獲得真實的利益。菩薩以大悲為業，佛陀更以眾生心為心。面對受盡苦難與創傷的災民，我們唯有以大悲心為出發點，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親人，才能在感同身受之餘，為他們拔苦予樂，喚起他們重新站起來以面對未來的勇氣。

無數的大小團體紛紛獻出愛心投入賑災的行列，他們有的提供資金作為緊急之用；有的提供物資，讓災民免於飢渴，舉凡衣服、食物或簡易醫療用品，都有熱心的民眾慷慨解囊。我們非常讚歎並隨喜他們的善行義舉，能在財布施方面盡心盡力，但是這些都只能解決災民的一時之苦，災變之後的心靈重建才是一個重大的工程。因為破碎的家園、流失的土地、受損的農漁業，都可以在政府及各個愛心團體的資助下逐漸重整，但是家庭成員的巨變，親眼目睹災難發生的震撼及恐懼，卻是難以抹滅的傷痛及悲憤，所以接下來的法布施及無畏布施，成為能讓災民繼續前進的關鍵。

然而賑災也不是單純的提供金錢或物資即可，前行的準備工作決定了賑災的方向及腳步。既然錢財來自十方，所以點點滴滴都必須花在刀口上，務必讓每一分錢都能發揮它的最大效益。

面對苦難的眾生，我們仍應心存敬意。正因為他們的苦難，讓我們親眼見證到什麼是「無常」；也因為他們的苦難，讓我們得以學習如何面對災變；更由於他們的苦難，讓我們有機會布施，有能力苦他人所苦而激發悲心。所以我們應當觀這些苦難的眾生，當作種福田的來源，也成為在歷緣對境中，增上自己修為及能力的資糧。

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，如何將個人的善業融入團體的善業，讓涓滴匯成大海，並經由團隊合作營造美好的共業。由於人心陋劣，把殺盜淫視為平常。加上私心滔滔，為名為利不惜與山河爭地，將自然環境破壞無遺，所以天災人禍紛至沓來，天候的變異讓無常更加迅速，也造成令人措手不及的巨大災難。此刻，唯有凝聚眾善才有機會成就幸福、暇滿的人生，也才能扭轉共業、力挽狂瀾，還給大地一個純淨的面貌。所以，無論是在後方以心力護持，或在現場直接支援，只要我們能拋下個人的名利及身段，結合專業能力及團體，必能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力量。

八八水災近二十天了，仍有許多地方積水未退，導致疾病叢生：破傷風、蜂窩性組織炎、腸胃炎、高燒者越來越多，所以環境的清理及消毒迫在眉睫。我們也組織了一些志工，協助清理現場。由於環境泥沙堆積，往往有清理不完之嘆，就像眾生內心的貪瞋癡，歷經無始劫來的堆積，早已成為難以刮除的頑垢。所以在我們「清淨」現場時，應該觀想成掃除我們內心的塵垢，彷彿多掃一塊地，內心也就多一分清淨，真能如此觀待，還怕大家不賣力嗎？周利槃陀伽在打掃精舍中悟到—真正的掃塵除垢必須從心地上下功夫，《掃地歌》中亦提到：「掃地掃地，掃我心地，掃盡虛空不留餘地。從內至外，自他兩利，掃地掃地，掃我心地。」心淨與國土淨在發大願心的當下，便同時具足。然而現在的孩子在父母的細心呵護下，能做家事的日益稀少，能挺身為他人辦事的更少。但是細觀古今中外成就大業的人士，無不是以苦為師！「不經磨難不成佛」，所以，願意捲起衣袖、不畏髒臭，彎下腰來由卑微處做起，日後才能有利益眾生的能力和成就。

有心便有結緣的機會，一塊麵包、一瓶礦泉水、一個擁抱，也能和災民結下「善緣」。但是物資是有限的，心卻能無限的寬廣。在福田上種芝麻，便只能收成芝麻，然而，在福田上遍植蓮花，卻無處不可用，還能有通體的芬芳，這便是「法緣」了。因為十方來的物資雖能解得一時之渴，不過，讓災民在苦難中體現無常，放下怨尤而轉成菩提，才是長遠的安身立命之道。所以我們有別於一般的團體，不僅希望他們填飽肚子，或者在世間法中安居樂業，更希望以佛號和他們結下甚深法緣，期待這顆學佛的種子，能在日後蔚為大樹，利益大眾。相信嗎？那怕是粒米杯水，只要經過佛號的洗禮，便能轉成淨土的資糧，這個「利息」大大的超越了本金，是絕對值得「投資」的。

永嘉禪師說：「住相布施生天福，猶如仰箭射虛空，勢力盡，箭還墮，招得來生不如意。」在短暫的生命過程中，想藉著布施修福德而得以生天享樂，就算真能如願以償，一旦福祿享盡，還是得墮入六道中受無量苦。五祖弘忍禪師也曾說：「迷人修福不修道，只言修道便是福。布施供養福無邊，心中三惡元來造。擬將修福欲滅罪，後世得福罪還在。」眾生以為能以布施、供養積存福報，所以放任自心的貪瞋癡到處流竄，妄想用一時的福報消除累世的罪業，無異是癡人說夢。唯有三輪體空的布施才是真布施，才能讓善法的體性轉成無漏的空慧，也才能讓我們脫離三界火宅，永斷生死，常住快樂。

法可分為世間法和出世間法，世間法和出世間法的界限在哪裡？為了免除眼前、未來的災厄，或為了得到現世、後世的利益而修行，屬於「世間法」。相反的，有了出離心而求解脫，便是「出世間法」。出世間法包括大乘和小乘，即使小乘的修行，也必須要有出離心。有了真正的出離心，並在此基礎上行善，這種修法就叫作出世間法。「出」就是要放下世間的一切，並且清楚地意識到三界六道輪迴的本質是苦，才是真正的「出」；「離」就是希求解脫，對輪迴生起真正的厭離心。常人修行僅僅是為了滿足我們鼠目寸光的世間願望，與解脫沒有絲毫的緣分，這豈不是很可惜嗎？所以，我們不能白白地耗盡人生而不求解脫，那麼這個苦就白受了。在這次莫拉克的災變中，若能體悟人身難得、壽命無常、輪迴是苦、因果不虛，進而了解苦、空、無常、無我，對增上出離心將有莫大的助益。

八八水災的救援終究會告一段落，而廣大眾生的苦卻沒有盡頭。如果能將眼前的災難化為般若的觀修，把賑濟工作的點點滴滴當成菩薩的學習，學習觀世音菩薩的聞聲救苦；學習普賢菩薩的十大願王；學習地藏菩薩的親入地獄。果能如此，那麼生死就是涅槃、煩惱就是菩提。八大人覺經云：「愚癡生死。菩薩常念，廣學多聞，增長智慧，成就辯才，教化一切，悉以大樂。」佛菩薩為了眾生的生死大事而重回娑婆，然而罪苦眾生偏偏不受教，勞累釋迦佛化身八千次。雖然佛菩薩度眾的心意已經圓滿，但是眾生仍在生死中流轉。希望莫拉克的風雨吹垮我們好逸惡勞的心；希望莫拉克的風雨吹斷我們貪得無厭的欲。也希望莫拉克的風雨喚醒我們的無常觀；希望莫拉克的風雨重新燃起我們修學的力量與信心。

上一篇     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