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1期::活動報導

莊嚴一百二十週年紀念展 — 也是莊嚴

看似現成

百般艱難

造作方有

是名莊嚴

 

   民國十三年,溥儀在馮玉祥的逼迫下走出紫禁城,清宮中的骨董文物成了香餑餑,在軍閥及日本的垂涎下即將被下箸分食。青年莊嚴就在這個背景下,以清室善後委員之姿,開始進入浩瀚又艱苦的守藏生涯。

 

  在進入神武門的那一刻,映入莊嚴先生腦海的不是宮殿的富麗巍峨,卻是「鼠雀爭權、豺狼劫盜」的感慨!民國二十年的九一八事變開啟了故宮文物的遷移史,當時不少有力人士反對南遷,孫科的抗戰為上、寶物無用論;胡適憂慮古物的存放及遺損;魯迅更以「闊人已乘文化去,此地空餘文化城,文化一去不復返,古城千載冷清清」作為反諷,幸好蔡元培以「不願故宮成為圓明園第二,我等成為千古罪人」,才能讓故宮文物遠離日寇貪婪的魔爪。
 
  文物隨著戰事不斷轉移:二十二年暫遷上海;二十五年運抵南京朝天宮;二十六年莊嚴奉命帶著八十箱精品輾轉到貴陽安順華嚴山讀書洞;三十三年倉皇由黔入蜀,安置在巴縣石油溝;三十六年順著長江與各路文物二度會合南京,並在不同的復原聲浪中,好不容易相聚的文物再次分手;三十七年底,原南路的八十箱精品陸續渡海來台,暫止霧峰北溝……那是段與生命同賽跑、與文物共存亡的日子,也是莊嚴先生從轅下之駒蛻變為入趙壁奪印符的沛公。
 
  能成就莊嚴成為老宮人、老夫子或守藏史的並非平穩安逸的生活,而是顛沛必於是,造次必於是的執著,還有讀書遣日、展卷思國的情懷。好友臺靜農先生曾以「吟壇贈答追長慶,華榭壺觴繼永和」寫似墨林的才情與逸興;以「不養生而壽,處塵世亦仙」點出莊公的灑然與飄卓。江兆申先生更以豹文寓莊嚴如隱士般卻難掩神氣的才華;以漆園吏及鵷雛狀慕老雅逸不群的節操。這絕不是單純的典守文物就能成為「開張天岸馬,奇逸人中龍!」
 
  名為士者要是不能博學於文就會落入俗弱呆,書法如果不能採各家精華同樣失去生命力。就職故宮後的莊嚴先生,日夜浸淫在古文物中,故能飽覽各家風範,不但在書道上融合褚遂良、薛稷、蘇東坡與宋徽宗(瘦金體)、趙孟頫等諸前賢體例,後更揉合雄渾的〈好太王碑〉與樸拙的〈唐邕寫經碑〉濟補館閣體流麗之失,因此「詩有真律,書無定法」成為他入古出古的心得。歷經戰亂頻仍、民初風雲的洗禮以及歲月的打磨,慕老跳脫世俗與政治的樣板,成為具有獨特風格、無羈無絆又勘破紅塵的奇人,也自然生發「骨董先生誰似我?非玉非銅滿面包漿裹」之慨!莊嚴就這樣名如其人、字如其人般的「輕騎快劍,一往無前」直入妙莊嚴境。
 
  「官冷繫懷非吏事,地偏相訪定閒人。」無論是安順、北溝還是外雙溪,總有不遠千里的「閒人」前來小酌或讌集,下酒菜不外乎是藝文掌故及歷代精品文物,詩牌、唱和、吟詩、作對更成為習以為常的文人遊戲,何其風雅清韻之有?套句臺老常說的「你流口水了嗎?」至少我是撫髀長嘆怎麼不早生二十年?
 
  政壇及文壇從不缺為了高位而逢迎拍馬或偽作儒雅之人,號為君子劍的岳不群大概是得其精髓的佼佼者。六一翁逢此往往退避三舍,只好繼續讀書、喝酒、打拳、靜坐、散步及奉行自己,但是,面對「遇深宮讜詞,均如秋風過耳」的滑吏與學者,莊慕老也有其率真的一面,就如丁文江的嘲竹詩,總讓莊嚴墨而不默:「竹似偽君子,外堅中卻空,成群能蔽日,獨立不禁風,根細擅攢穴,腰柔慣鞠躬,文人每愛此,聲氣想相同。」以文人自許者當嘆之!戒之!
 
  莊嚴與申若俠伉儷情深、苦樂與共,一個是愛「慕老吾夫子,行藏似古人」,一個是憐「不做封侯想,鍾情薄倖人」;一個是讚「門徑多修竹,堆書若積薪」,一個是愧「慚我謀生拙,勞卿日荷薪」。無怪乎臺靜農教授也要跟著和「羨爾公牡兩,深山好養真。」夫妻之間若非相知相惜怎能到此?想必他們的好友蔣夢麟與胡適也羨煞!
 
  「小有林泉以樂晨夕,高謝弓車畏我友朋。」看多了政界大江東去浪濤盡,也明白「年年欲惜春,春去不容惜。」因此樂於悠遊在山水間日夕靜觀「青山黃葉樹,千里一村詩」。但是,騷人要是離騷就少了那份騷動後的騷情賦骨,所以莊嚴先生也常有「芳草有情,夕陽無語,雁橫南浦,人倚西樓」的無奈,因為離恨恰如春草,但見雁橫不見人,只能繼續白頭搔更短了。
 
  莊嚴先生曾多次表達典守故宮是他一生唯一的職業,「歷劫與建業文房並存,平生自詡守藏史。持身在魏晉人物之間,垂死猶懷故國心。」摯友臺靜農先生道出他一生最好的寫照。但看他案頭上「白須一把,赤血滿腔」的對子,是自勉,更是真情!如果說李白是詩人中的劍客,莊慕老也應該是漆園吏中的俠客,如亙古長夜中一道流星,曾經閃亮過!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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