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5期::孔學一隅

論語簡說(三十三)— 述而第七—第十五章 子貢問進止

生待以言問行止

探問師志知歸與

國事複雜觀本質

依仁進退能趨辟

 

—前言—

  一個人的進退抉擇很重要,裡面含藏吉凶禍福,這一章孔子的抉擇是一種眼力、見地。告訴我們要依著名份來辦事情,名正言順事情才能辦成。而子貢是悟性敏捷的人才,他能問到要害,一問就知道夫子的用意,是辦事、說話不可多得的幹才。
 
—經文—

子冉有曰:夫子為衛君乎。子貢曰:諾,吾將問之。入曰伯夷、叔齊何人也。曰:古之賢人也。曰:怨乎。曰: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。出曰:夫子不為也。

—歷史背景與消文—
  本章歷史背景是孔子周遊列國第五次入衛國,當時的國君衛出公蒯輒,是衛靈公的孫子。在此之前衛靈公之世子蒯聵,被扣上謀殺南子而未成功的罪名,出奔宋國,事在魯定公十四年。至魯哀公二年春,衛靈公過世,夫人南子稱靈公遺命立公子郢,但郢不肯接受,建議傳位給太孫輒。於是衛國人乃立蒯聵之子輒為君。
  同年六月,晉國臣子趙鞅挾著與衛國的宿怨,帥師名義上是送蒯聵回國,實則藉此入侵,並進兵到戚這個地方,此處是衛國之邑。魯哀公三年春,齊景公想要報復晉國昔日對齊無禮之怨,遣其臣國夏,與衛石曼姑聯合,圍困戚邑。以拒蒯聵歸國。蒯聵出奔回國,以及蒯輒繼位拒父,皆是受人挾制,而非註解所言的父子爭國。
  此時孔子與諸弟子正在衛國,頗受衛君蒯輒崇敬,且有意請孔子執政。冉有疑夫子有意助蒯輒,卻不敢直接問老師,乃私自問子貢:夫子會幫助蒯輒嗎?子貢亦不了解,遂入問孔子:伯夷叔齊是怎麼樣的人?這兩個兄弟讓國的高尚德行人人皆知,子貢哪裡不懂,然子貢提問這兩個人的言下之意是,夫子若不助衛君,應說伯夷、叔齊做的對。夫子若助衛君,應說伯夷、叔齊為非。孔子回答:伯夷、叔齊是古代讓國的賢人。子貢又問:伯夷、叔齊初雖有讓國之賢,而終於餓死,伯夷是否怨恨父親,叔齊是否怨兄?子貢此問言下之意是,若夫子不助衛君,應回答沒有怨恨。而孔子回答:伯夷、叔齊二人讓國皆是求為仁,若伯夷違背父親遺言而立為國君,將心不安。叔齊是弟,兄長已逃至他國,若自己立為國君,亦心感不安,於是與兄一起逃,他們都是在行孝悌之道,都在求仁道,雖然終於餓死,但得成於仁,又有何怨呢?可見孔子講求相讓,而非相爭,這是仁政的根本,更是衛國百姓之福。子貢一聽了然於心,乃退而告訴冉有說:夫子不會幫助蒯輒。
 
—章旨—
  此章明孔子進退依仁。
 
—科判分析—
  此章分為兩段,第一段是「學生問老師進退」。第二段是「從師生問答當中,知老師不助衛國」。第一段子貢問老師的進退之道。第二段師生的問答中,子貢透過論伯夷、叔齊的為人,論其賢與仁,而知老師不會幫助衛國。
子貢是一個很有內涵的人。他的風範就是謙德,他善於探索老師的心志,他問老師要「行」還是要「藏」?藏就是隱居,行就是出來行道,上一章子貢借著美玉問行藏,這一章又「問進止」。
 
—釋義—
本章的歷史背景為何?
  孔子周遊列國十四年,五次入衛國,此章是最後一次到衛國,時間是魯哀公六年到魯哀公十一年,孔子六十三歲到六十八歲,這個時候的衛國出公蒯輒,已在位四年,年十四歲。孔子六十八歲離開衛國,蒯輒十九歲,等於孔子在衛國待了五年。
 
冉求何以有本章之問?
  蒯輒對孔子很重視,想請孔子執政做宰相,孔子在衛國是被待價而沽,還沒有當宰相時,就領了蒯輒的公養金(公家給予的奉養)六萬石,原憲在魯國當孔子邑宰,他的薪水是九百石,六萬石則約有六十倍的差距,可見孔子在衛國是高薪被供養。衛君請孔子為政,孔子不置可否,孔子到底要留還是要走,冉求心中產生疑問,又怕去問會被孔子責難或反問,或不置可否,於是找了說話富有藝術的子貢去問。
 
「唯」與「諾」有何差別?
  「諾」是上對下,或者是平行。「唯」是下對上。孔子曾跟曾子說:「吾道一以貫之」,曾子曰:「唯」。「唯」就是「是的」。「諾」是「好」。長者叫你去做什麼事情,你不能回答「好」,要回答「是」。很多都要依著《常禮舉要》,才懂得長幼尊卑之分,不會失禮。
 
孔子是「沽之哉,沽之哉」的美玉,為何當國君禮請辦政治時,卻要觀望呢?
  當時衛靈公跟彌子瑕(男)關係曖昧,而衛靈公的太太南子跟宋朝(男)關係紊亂。衛靈公的兒子蒯聵得罪了南子,被南子一黨扣以預謀殺南子未成的罪名而逃往宋國。蒯聵出逃時,衛靈公並沒有廢掉他的世子之位,因衛靈公還有一點靈性,知道此是冤案。
  蒯聵出逃,衛靈公要立兒子公子郢,公子郢不願意,衛靈公死後,南子欲立公子郢,亦招公子郢拒絕,南子只好立蒯聵的兒子蒯輒繼位。 
  魯哀公二年夏天,衛靈公過世。魯哀公三年,晉國的趙鞅挾持蒯聵到戚(在衛國的封土裡)。齊國的國夏跟衛國的石曼姑把戚圍住,這件事情從魯哀公三年到魯哀公十五年,所以,蒯聵在戚待了十三年,回不了國家。
  衛國的情勢混亂,必須由蒯聵、蒯輒解套,旁人無法幫忙,故孔子觀望。
 
晉國趁靈公死後,挾蒯聵回衛的目的為何?
  當時陽虎在魯國得罪三家大夫,他跑去晉國,教晉國用計謀打通衛國。只要晉國能夠打通衛國,就可以攻魯國、齊國、宋國,可見陽虎是小人,國家不用他,他便想辦法讓自己的國家滅亡。
  晉國表面上是要扶持還有世子之名的蒯聵回來奔喪、繼位,實際上是要入侵衛國。
  事情發生在魯哀公三年到魯哀公十五年,蒯聵被圍困在戚地(現今河南),戚地是一個會盟台,雖只有十四點四萬平方公尺這麼小,卻是很重要的軍事據點。晉國如果進入戚,打通衛國,就可以打魯國、齊國、宋國,往東方稱霸。
  當初,孔圉(孔文子)娶了蒯聵的姐姐為妻,生了孔悝。孔文子過世,孔悝做執政大夫,子路做他的家邑宰。後蒯聵的姐姐與孔文子的車夫渾良夫私通,出公十二年,渾良夫與蒯聵密謀,潛回衛國,挾持孔悝召集群臣以發動政變,亦殺了子路。
  蒯輒逃奔魯國。蒯聵自立為衛國君主,是為衛莊公,史稱衛後莊公。
  莊公三年十月,衛莊公蒯聵因言獲罪于晉國,趙簡子包圍衛國,十一月,莊公蒯聵出逃。
 
有注解說,此時衛國情勢乃父子爭國,真的嗎?
  此講法出自鄭康成。但若以邏輯分析,若是父子爭國,則孔子不會入衛國,也不會一待待五年,還接受一年六萬石的供養。離開衛國的時候,還依依不捨,留下高柴跟子路。再者,若是父子爭國,蒯聵當國君,還會把兒子再迎回來嗎?所以歷史並不是父子爭國。
 
蒯聵入戚待回國就位,是否合法?若合法,衛國為何反對?
  蒯聵的世子之位並沒有被廢,所以合法。衛國反對他有兩個理由,一是南子已經立蒯輒為國君,而且已經得到國家的擁護。二是現在是在拒絕晉國的勢力入侵,晉國跟衛國有世仇,蒯聵回國不能挾帶晉國勢力回來。故衛國的反對理由,一是為了保護國家,二是為了保護新立的國君。
 
孔子在《春秋》中如何評論此史實?
  《春秋》一字褒貶,寫道:「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聵于戚。」
  魯哀公二年「晉趙鞅帥師」,可見是外國勢力,「納衛世子」,表示蒯聵沒被廢,所以他不是回來篡位。「于戚」,他回來的時候,是晉的勢力,是外國的勢力入侵。
  「齊國夏,衛石曼姑,帥師圍戚。」魯哀公三年時,「齊國夏」,表示說齊國也來了,衛的石曼姑「帥師圍戚」,這裡面沒有講到衛君,按照理講,出兵打仗要國君發布命令,可見蒯輒作不了主,蒯輒只有十歲登基,南子掌握朝政。
  論歷史要公正、客觀,所以不能稱他們為父子爭國,不能說他們父不父、子不子,不能扣上種種惡行。
 
衛國拒蒯聵回國繼位,發兵擋之。孔子沒有反對,理由為何?
  沒有反對是因為他是挾晉國的勢力入侵。
 
衛國發生這種亂事,亂源何來?
  亂源就是衛靈公,衛靈公有意要立蒯輒,可是沒有立。而衛靈公沒有廢蒯聵,蒯聵有衛國世子之名。該廢的沒廢,該立的沒立。就造成了回來的是世子,蒯輒是被擁立的國君。照理蒯輒不應該拒絕世子,可是世子挾帶晉國的勢力入侵,國人當然要發兵,齊國是跟晉國是世仇,齊國也要發兵,所以,這是一場國際戰爭。
 
南子欲立公子郢為君,此人不願,其理由為何?何以注云此人賢且智?
  衛靈公死後,南子要立公子郢,公子郢不願意,因為他知道國家大政掌握在南子手上,充滿很多變數與災難。再來,他認為世子沒有被廢,所以即使自己被立也沒用。注云此人賢且智,賢指其不要位子,智指他能夠衡量利害關係。
 
子貢何以要用伯夷、叔齊來問?
  因為伯夷、叔齊的狀況跟蒯聵、蒯輒類似,伯夷跟叔齊都是孤竹君的孩子,伯夷是嫡子,叔齊是庶子,孤竹君想要立叔齊,可是沒有遺詔。
  子貢把伯夷比成蒯聵,把叔齊比成蒯輒;伯夷沒有被廢,叔齊沒有被立;蒯聵沒有被廢,蒯輒沒有被立,這樣的問法是《詩經》的比法,孔子不得不答。
    而夫子答以「古之賢人」,因為賢者內心是沒有欲望的,約著伯夷、叔齊都讓位來說。 
 
古之賢人的面相很多,為什麼只問怨乎?
  因為賢者內心沒有私怨,伯夷、叔齊最後餓死於首陽山。他們可以怨父親為什麼不立遺詔,害得他們選擇逃走,終究餓死。子貢問「怨乎」,是詩眼,意即夫子若不助衛君,應說伯夷、叔齊做的對。夫子若助衛君,應說伯夷、叔齊為非。
 
伯夷、叔齊何以能無怨?
  因為他們心中是賢者,而且是求仁,既然求仁得仁,又有何怨呢?好比男女相悅組成家庭,父母養孩子,過程縱然艱辛,亦不會埋怨。仁既是一生的理想、追求,又何來怨。
  伯夷讓位是孝,叔齊讓位是悌。伯夷讓位是因為爸爸屬意弟弟。他站在孝的立場,叔齊站的立場是悌。孝悌是仁之本,求仁得仁,為了理想、為了他的目標去努力奮鬥,又有何怨。
 
子貢聽完夫子之答,何以馬上知道夫子不幫助衛君?
  首先,他們不是父子爭國。再來,解鈴還需繫鈴人,還是要蒯聵、蒯輒自己解決問題,旁人幫不了忙,孔子在等待他們兩個怎麼解決問題。
 
有注云,此時的衛君蒯輒,是位君不君,臣不臣之人,真的嗎?
  如果是「君不君、臣不臣」,孔子怎麼會留五年?蒯輒是被南子跟國家擁立的國君,何來君不君,他也不是蒯聵的臣子,何來臣不臣。
 
夫子到底有沒有聽懂子貢問的用意?
  孔子六十而耳順,一聽即知子貢用意,立刻回答:「古之賢人。」子貢再問:有怨嗎?孔子馬上說:「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」意即伯夷站在孝、叔齊站在悌,兩人都是求仁得仁,孝悌、仁是天爵,國君是人爵,有志於天爵的人,人爵不是他的在意處,怎麼會怨呢?
 
子貢真的有聽懂夫子之意在不助衛君嗎?
  子貢很清楚求仁而得仁,蒯聵跟蒯輒最後的決戰點就是要讓,如果他們不表態、沒辦法讓,孔子也無法幫誰。
 
—總結—
  人生不是為了名跟利,重要處在賢跟仁,內心的修為是賢跟聖,外在的整個事業是靠仁心,這是人生的出路。
名聞利養有好有壞,合乎道義、仁、賢的名聞利養是好的,反之則是災難。
  《老子》說「天道無親,常與善人」,內心有賢,外在又能行仁,這樣的人會得好報。伯夷、叔齊雖然餓死,但心安的那一分才是人生的出路,心安,即使過得窮愁潦倒,都是快樂的。若吃得飽、穿得暖,卻一天到晚擔心受怕,這個日子又有何快樂。
  此章子貢妙問、孔子妙答,非子貢是不能問、非孔子是不能答,我們可以從中學習子貢說話的藝術、《詩經》的比法,也可以看到孔子答話的精準,看出孔子在論史、論人的眼力,這也是《春秋》的眼力。進退出處如果有經學的見地,必然能趨吉避凶、改變命運。
 
—問答—
問:由本章可推斷,這時候孔子在衛國出仕的意願,也可以顯示出孔子這時候在衛國出仕的,這樣的是否是正確?
答:孔子這個時候絕對沒有在衛國出仕,如果孔子現在在衛國當官,就不能只觀望是否幫衛君,而是一定要助衛君。所以,孔子並沒有在衛國做事,只是領了公養之金,是衛國國君養賢的待遇。
 
問:孔子贊許「管仲相桓公」是仁。此章伯夷、叔齊不顧社稷,相繼出奔,導致商朝亡在紂王的手上,是否有過失呢?
答:伯夷、叔齊不是商朝,是商湯王所封的一個小國–孤竹國。伯夷、叔齊是守著小義,不以下犯上,武王伐紂是行大義,因為紂王已經失去了人性,這時不能以常格來論,所以,選擇都對。但就整體來說,武王符合大義,伯夷、叔齊符合小義,孔子都讚歎!
 
問:伯夷、叔齊雖然是小義,但是他們修的是天爵,試問人爵和天爵的分別是什麼?
答:人爵就是人中的地位,比如說卿大夫、國君,天爵就是道德仁義。國家有道,被重用為卿大夫,是人爵、天爵皆有,若國家無道,窮困一生而沒有人爵,可是有天爵。孔子就是有天爵、沒有人爵。
 
問:孔子在等待蒯聵與蒯輒他們如何來解決這個問題,他們能不能直接以父子的名份來解決?如果不宜,有沒有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法?
答:他們不可以父子的名份出來解決,因衛靈公心意不在蒯聵已經很久了。
  也不能以兒子的名份來解決,蒯輒就算要讓國,國家臣民也不讓他讓,這一章難解決就難在他不是父子爭國,可是解決之道還是要看父子。
  天爵要別具一隻眼來經營,具備看未來的眼光,知道人生要如何經營。而且是心安理得、心曠神怡、身具輕安。經營天爵者不是賢者就是仁者。
 所以怎麼解決?就是至少有一方一定要讓,或是兩者都讓,孔子才有辦法解決。
 
問:如果當初「晉國納世子蒯聵于戚」的時候,衛國直接派兵去打趙鞅,再把蒯聵救出來迎回衛國,立為國君,會不會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?
答:衛國不是晉國的對手,晉國打衛國的目的是要讓衛國一通,就可以打齊國、魯國、宋國,此時齊國會保護衛國。因為齊國跟晉國本來就是世仇,這是一場國際的紛爭,很難解決。
 
問:如果伯夷、叔齊的出走是對的,那萬一留下來的繼承人不賢,導致誤國害民,這樣又怎麼能夠說他們是賢人?又怎麼能說有智慧呢?
答:一個是孝、一個是悌,他們就是天爵。合乎孝悌的就做,不合乎孝悌的就不做。當然站在大義的立場,有待他們更高的智慧去解決,不過他們至少能夠站在這一點上,孔子也應該讚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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