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期::孔學一隅
【關心觀心】《易經》謙卦對困局的啟發
高而能下卑上行
能問不能多問寡
有若無且實若虛
犯而不校是顏回
前言
蹇卦、困卦、否卦顯示了路難行、處困局、逢否運，現在從謙卦找脫困的方法。
謙卦是地山謙，上卦是地，下卦是山。地在上，山在下，就是一個謙卦的形象。
身處愈高，心態愈低，《孝經‧諸侯章》中說：「高而不危，所以常守貴也；滿而不溢，所以常守富也。」身處高位的人，不恃才傲物，欺上凌下，便不會遭逢危險。懂得禮賢下士、謙沖為懷，所以常守貴也。滿而不溢，就是身處富貴的人，不驕奢淫逸，體貴心驕，則不致過盈滿溢。懂得富而好禮、善用財富，所以常守富也。
地山謙，代表地中有山，山體高大卻埋於地中，象徵着謙虛為海，屈躬在下，禮敬賢者，是謙的形象。
《尚書‧虞書‧大禹謨》云：「滿招損，謙受益。」《了凡四訓》也曾引用來談「謙德之效」。滿招損，代表位高的人忘了危，富貴的人滿而溢，傲慢又驕奢，一定受損。謙受益，是富的人懂得謙沖為懷，貴的人懂得禮賢下士，謙沖而有禮，一定受益。
再者，地山謙有穩重的形象，代表有才華、有能力、有人脈、有分量、有事功的人，才談得上謙。如《史記‧樂書》說：「君子以謙退為禮，以損減為樂，樂其如此也。」
謙不是對庸俗之輩而言，一般人本來就該謙虛。謙指才德兼備、立功言德的君子，應以謙退為禮。謙卦的每一爻，形容的正是周公的形象，藉謙卦來講周公這樣的君子，一生所呈現的是謙退有禮的典範。
「損減」就是損減自己內心的欲望，損減自己的受用。周公「一飯三吐哺，一沐三握髮」，損減自己的優勢，讓賢者出頭的表現。「樂其如此也」，君子非常快樂自己能如此，除了得到很多人的擁護，也會聽到很多真心勸諫。
《論語》裡，符合謙的形象，除了孔子以外，就是顏回。曾子曾讚歎顏回：「以能問於不能，以多問於寡。」其實這是孔子的形象，而顏回學自孔子，也有這樣的涵養。「以能問於不能」如孔子「入太廟，每事問」。「以多問於寡」如孔子學琴於師襄。「有若無，實若虛」，這是顏回的謙遜形象。孔子與顏回啟發我們，謙是有與實才談得上謙的修養，無跟虛怎麼談得上謙呢？「犯而不校」是顏子對待他人的態度。當有人冒犯顏子，顏子都不予計較。好像武功出神入化的人，面對三歲小孩明言挑戰，不會與之一般見識。
「昔者吾友，嘗從事於斯矣」，吾友指顏回，嘗從事於學孔子、有修養、待人之犯而不校等這三件事情。從事，這個詞常用在「從事什麼行業」，而顏回就以這三個為平日修身的行業。
謙卦從剝卦而來
山地剝，是從上九爻到第三爻，第三爻到上六爻。乾下來，就表示天下來，這就是謙的形象。謙的形象下來，變成山在內、地在外的形象。剝卦到謙卦是從這裡來。
謙，亨，君子有終
此為周文王所解謙卦之詞。「亨」是亨通，指謙卦六爻皆亨通。「君子有終」，指君子的事業一定能達成。
《象傳》曰：地中有山
謙卦上面是地、下面是山，叫做地中有山。
謙，君子以裒多益寡，稱物平施。裒多，就是取多益寡，是公平的形象。稱物平施，物指有情眾生。稱物，就是稱合你的多少，我公平的施予。例如，把多的拿來補給少的。
二、三、四爻是一個坎卦，坎卦是水，水有平相，就象徵了公平的給予。
例如我們現在的資本主義，最大的麻煩就是貧富差距過大。少數的人，擁有國家非常多的財富，形成社會不公平的現象。
《彖》曰：謙亨，天道下濟而光明，地道卑而上行
《彖》在此是要決斷謙卦。孔子說謙亨，謙是亨通。
天道下濟而光明，剝卦從上九爻下來，為「天道下濟而光明」；下面六三爻到最上面的爻位，是「地道卑而上行」。意思是說，你卑賤，反而讓你在上；我尊貴，反而使自己在下，這就是周公禮賢下士的形象。
周公多才多藝，他跟從父親學習，早期的教育資源都保留在貴族，而周公又是好學敏達的人，他其實最足以恃才傲物，而卻能禮賢下士，把對方舉高，壓低自己，這就符合謙的形象。
天道虧盈而益謙，地道變盈而流謙。
這一句在《了凡四訓》中，原來是從謙卦的彖辭來的，出自於孔子。「天道虧盈」是上九爻下來，「而益謙」即助成為謙卦。「地道變盈」，六三爻到上六爻，「而流遷」，如天象的運行。「虧盈」，比如日正當中，慢慢地往西走，也就變得不太熱也不太亮，這就是虧盈。月亮也是一樣，到月十五的時候，就慢慢地往月不圓的階段進行。「地道變盈而流遷」，水往低處流，謙就是往低處走。「鬼神害盈而福謙」，盈就是「高而妄為，滿而自溢」的人。揚雄有一篇文章叫做《解嘲》，他說：「高明之家，鬼瞰其室。」自以為高明的家裡面，朱門之家（門是朱紅色的），鬼正偷偷地觀看著。意即了解這富貴人家，不過只是表面風光，裡面卻是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。「害盈」就是鬼神會降禍其上。「人道惡盈而好謙」，人們很討厭那自滿、驕傲、視才傲物的人。而好謙，所以周公善用謙卦，得到眾多賢人來輔佐他，造成西周的盛世。《尚書‧君陳篇》說：「黍稷非馨，明德惟馨爾。」
我們比較熟悉的是周公的兒子伯禽，他是後來魯國開國的君主；在〈君陳篇〉，我們認識到另外一位周公旦的兒子君陳。當時君陳準備幫助周公前往洛陽管理。黍稷非馨，明德惟馨爾，就是飯菜香都不如明德香，美食固然香味引人垂涎，卻不如人格與學問所散發出來的馨香，使人樂於接近。謙尊而光，卑而不可踰，君子之終也。
《彖傳》所謂「謙尊而光」，就是上九爻到六三爻的「尊」，與二、三、四爻坎相的「光」，在〈說卦傳〉裡面，坎是月，坎的伏就是旁通卦的離卦，而離卦是日相，所以說「謙尊而光」。
卑而不可喻，六三爻到上六爻的時候，超過不了上六。
君子之終也，君子善用謙卦，一定能有所成。
面對世紀性的疫情之災，為政者若能謙卑面對，帶領人民共體時艱，並承認不足而好好地找尋良方，必然能有突破困境的一天。
謙卦圖的啟發
騎著一隻鹿，代表君子的亨通有路，或指因謙而能得遇善知識的引導。鏡子代表破鏡重圓，或者靜止內觀，也可以說應止則止。而「公」字代表懷存公心。三人恭謙的樣貌，表示能禮賢下士，或者與人合作，協作進取。這些都是謙的出路。
初六：謙謙君子，用涉大川，吉
初六爻，我們看到君子一謙再謙。周公在還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，就跟隨良師益友學習，不能因為出身貴族家庭，就以為官大學問大。「用涉大川」指謙卦上面的二、三、四爻，就是一個坎卦，也是一個水相。而三、四、五爻的震卦，也是一個舟相，因此說「用涉大川」，如此舟行水上，是吉的形象。
《象傳》曰：謙謙君子，卑以自牧也
「自牧」就是自己管理自己，好像牧羊人把牛羊管理得很好，「卑以自牧」，很謙卑地看到自己的問題，先管理好自己，才能找到覺受，也才知道怎麼管理別人，這是領導者必須先有的覺受。
《韓詩外傳》說：「夫《易》有一道焉，大足以治天下，中足以安家國，近足以守其身者，其惟謙德乎！」《易經》有一個方法，可以幫助天子治天下，可以幫助諸侯安國家，可以幫助士大夫、君子守身，大概就是謙了吧！
二六：鳴謙，貞吉
六是陰爻，在卦的第二爻的位置，叫作鳴謙。貞吉，指所呈現的是吉祥的樣貌。
鳴象是什麼呢？就是卦上面的震掛，象徵雷鳴。「鳴謙」，就是一個人的謙引起了共鳴，大家願意親近他一起共學、切磋琢磨，願意跟他一起共事、合作事業。
貞吉，特別是表示謙卦的二、四、六爻都是陰爻，也都在陰位，因此都在正當的位置上，叫作「貞吉」。
《象傳》曰：鳴謙，貞吉，中心得也
「中心得也」指心中所想的目的，有良師益友幫忙，便會得到。例如漢惠帝在得到四大老輔佐的時候，劉邦就知道要將天下給他，不管戚夫人多少的枕邊細語、多麼地柔情似水，劉邦也不為所動。這六二爻的形象。
九三：勞謙，君子有終，吉
九三也是陽爻站在陽位上。二、三、四爻為坎卦，又叫「勞乎坎」，代表「勞謙」，很辛勞的意思。意即要辦出一番事業，除了謙以外，還很辛勞。
如子路問孔子怎麼辦政治，孔子就告訴子路：「先之，勞之。」執政者要以身作則，吃比人民更多的苦。像過去臺灣的領導人蔣經國先生，在任大位之前很是辛勞，總與百姓在一起，且身先士卒，發起各種工程來利益百姓。「君子有終」，君子一定能將事業做到最後。「吉」，達成圓滿。
《象傳》曰：勞謙，君子萬民服也
君子尚未坐上大位，已經贏得民心。就像周公，一生奉行謙卦，廣受百姓的愛戴，也成為後世君子的典範。謙卦作為整個蹇卦、困卦、否卦的出路。
六四：无不利，撝謙
六四爻，是陰爻站在正位上。「无不利，撝謙」。撝，就是能發揮謙的功德。
《象傳》曰：无不利，撝謙，不違則也
為什麼能發揮謙？因為他不違背原則。謙的原則，就是禮賢下士。了凡先生說：「謙則受教有地 ，取善無窮。」一個人受到他人的批評指教，內心不會自我感覺良好，也不會聽不下別人的建議、良言、勸導，而能將別人的良言勸諫裝入內心。不違背謙的原則，所以內在愈充實愈豐富，人脈愈來愈多，事功也愈來愈多。
六五：不富以其鄰
到了六五爻，雖然陰爻站在陽位上，可是他有謙。陰爻站在陽位，就像周公身為攝政王，而不是天子。「不富以其鄰」，上面的坤卦是富。不富即不會以富驕人，不會以富來炫耀。如周公代理天子七年，不會以攝政王的地位來驕人。想想周公任代理天子多年，滿朝文武都是他的人脈，真正的天子成王還會在他的眼中嗎？可是周公竟然一樣地謙沖為懷，守住為人臣應有的處世態度，這叫做「不富」。「以其鄰」就如周公攝政時期，對於那些諸侯各國，不會以真正的天子來自居。
利用侵伐，无不利
漢儒喜歡用互卦來解決卦辭的問題。二、三、四爻與四、五、六爻正好是地水師的卦象，這叫「上下連互」。侵伐的象，叫作利用侵伐。到六五爻的時候，看周公攝政時期，管叔、霍叔、蔡叔跟著武庚在商朝的地方造反，周公可以利用謙來侵伐，無不利。
《象傳》曰：利用侵伐，征不服也
六五爻跟上六爻，反而是以不謙來行謙。上六：「鳴謙，利用行師，征邑國。」「鳴謙」表示以謙之行引起共鳴。上六爻攝持了卦下方的震卦。
「利用行師，征邑國」，剛剛講地水師的卦象，代表謙可用於征伐。例如，周公已不在天子之位，仍然得到天子周成王的重視，可以有征伐之權，在天子的信任下保家衛國。
後來周公送兒子伯禽到魯國開國，而周公身為退位的攝政王，依然還輔佐周天子，卻不會讓周天子有功高震主、如芒在背的感覺，真是了不起！
歷代以來，除了周公之外，還有諸葛亮輔佐後主劉禪，劉禪還稱諸葛亮作相父。周公與諸葛亮真的都是用謙到極處的人，故言「《易》為君子謀」。
《象傳》曰：鳴謙，志未得也，可用行師，征邑國也
周公雖已從攝政王退位，依然有實權領兵保家衛國，得到周天子成王的信任。《孔子家語‧儒行篇》云：「儒有衣冠中，動作慎，其大讓如慢，小讓如偽，大則如威，小則如愧，其難進而易退也，粥粥若無能也。其容貌有如此者。」「其大讓如慢」，真正大謙讓，反而像慢這樣。如說「大恩不言謝」，古代馮諼吃孟嘗君的飯，有肉吃肉，有酒喝酒，這就是「大讓如慢」，看似傲慢，其實骨子裡是謙，隨時準備為主子效死。「小讓如偽」，小讓的人看似很虛偽。「大則如威」，大讓的時候好像被威勢所嚇，而表現得戒慎恐懼。孔子說：「臨事而懼，好謀而成」，就是君子以謙心辦事的形象。「小則如愧」，小讓的人表現很慚愧，似是慚愧自己做的不夠好。「其難進而易退」，看起來好像很難向前跨步邁進，且很容易退縮的樣子。「粥粥若無能也」，好似沒事幹、無能的模樣。
其容貌有如此者，這類有謙德的人，辦事戒慎恐懼，他不答應你則已，一答應則使命必達。就算不答應，他也在權衡得失、縱橫全局，找目標邁進，分析自己的局勢，掂量自己的能力。這樣的謙者，會有一種如愧、如威、如偽的感覺，然一旦被他想清楚、做決定後，會全力以赴。
反過來說，老是誇誇其談「那個沒問題，包在我身上」的人，態度慢而威，一點也不愧、不偽，那才是問題大。
此外，謙的六五爻與上六爻，也像《論語》上面所謂：「君子無所爭，必也射乎。揖讓而升下而飲，其爭也君子。」
君子在處世態度上無所爭，但這種無所爭是以爭來顯示無爭，這就是「大讓如慢」。
真正大的謙讓，就像傲慢一樣，如在射禮中，反而以爭表達無爭。所謂爭，就是爭著把箭射得準；而無爭，則是在比賽較量中，處處展現運動精神與揖讓禮節。
總結
（一）謙的整體卦象，就著有能力、有才能的人來談謙德，一般人本來就應該虛心受教。有謙德者，呈現出「有若無，實若虛」的境界，能虛心接受別人的諫言與教誨，也才是受福之人。
（二）各爻的回顧：
１、初爻談到謙謙君子的自我管理，他不躁動、不傲慢，理智勝於情感，縱使冒險也有周全的準備，如孔子說「臨事而懼，好謀而成」。
２、 九二爻告訴我們，要憑著做人處世的方法與態度，養成各種入世的能力，來引發共鳴。而有能力、能成事的謙，才會引起共鳴，有利於各項事業的發展。
３、九三爻突顯勞苦功高而又能謙的人，必然可以政通人和，得到萬民歸附，且上下一心，同甘共苦，共體時艱，度過困難。
４、六四爻是不要違背做人處世的原則，來發揮謙的美德，因此就算處在困局中，也能無往不利，即所謂「得道多助」。
５、六五爻告訴我們，為君者不應重個人享受，並與鄰近的國家與人民和睦共處。縱然此人有豐富的德能，但是能夠用謙，而不致盛氣凌人，如此更有能力來「利用征伐」，降伏威嚇無道之國。這也是儒家與霸權政治不同的地方。
６、上六爻告訴我們，為臣者雖然無位，但是因謙到極處，而得到六五爻國君的信任，所以依然可以用征伐的手段，來討伐無道之國，恢復地區的和平，乃至世界的和平。
（三）總的來說「謙則受教有地，取善無窮」，能接受別人的諫言與教誨，這種人會得到很多的善，包括事業得以成就，許多善人擁護，以及福報的聚積，甚至能趨吉避凶。
（四）本卦是《易經》的特例。《易經》中，每一卦都有吉有凶，只有謙卦不但整體卦象，乃至每一爻分別來觀察，都是吉祥，所以「謙之一字，六爻皆吉」。雪廬老人在臺中建教學大樓，其中一棟就取名叫「六吉樓」，正是取謙卦來說六吉。
（五）品學兼優、人脈廣博、事功輝煌、位高權重的領導人，如果懂得用謙，就會像衛武公那樣，人稱睿聖武公，活到九十五歲，創造衛國的太平盛世。從西周變成東周，能夠安定天下的睿聖武公，就是善用謙德，於是已被衛國臣民公認為最好的國君，卻還每天問群臣說：「我有什麼過失，趕快告訴我，讓我改進。」這樣的君主，反而令政通人和，既維護一方的安定，也維護了各國之間和平的關係。
（六）領導人到各個階層有能力的人若善用謙，真的是團結一氣，無災不除，無疫不治。舉國上下都發揮謙德的影響力，共創太平盛世。
（七）這次【關心‧觀心】系列，我們不去分析疫情的緣由，各國怎麼相互發生影響，以及後來將有什麼經濟上的變局，而是單純從《易經》的蹇卦、困卦、否卦、謙卦，來看整個疫情所形成的困局，我們應該要怎麼看待，並從中找到個人與國家的出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