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期::大德法語

廬山一面觀〜訪自公老師談道藝春秋甚深因緣(下)

 編輯部整理

追述麟毛風采現

傳承人才更可貴

時代洗禮大格局

具天命者真未來

問:江老師曾說,他的國畫老師是雪廬老人,成就他一生的道藝事業,可否請老師描述雪廬老人對江老師的影響?以及對其作品的成就?

答:江老師講這個話不錯的!江老師學畫得很多名畫家像呂老師、溥大師的指導,他們詩、書、畫都是三絕,特別的為什麼江老師跟我們雪廬老人學畫呢?真正的是這樣,詩書畫是一體的,我們老師雖然沒有在畫的藝術上面教導,但在畫上所含的道由雪公和盤托出教江老師。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在蓮社,老師在前面大殿裡面教一般學生文章、學寫字,也講一首詩,講完之後,在大殿後面的小房間(現在蓮社的會客室),那時候用七巧板拼成一個長方形的桌子,桌子很矮,大家盤坐在榻榻米上面,老師坐在一端,逸子兄坐在老師旁邊,我坐在後面幾位作會議記錄,對面有幾位同學,不多!老師特別教學詩、學文的人,老師教逸子兄學詩,江老師做出的詩,老師特別欣賞,老師的教學方法很講究,你作那個字不對,老師不主動改,你回去自己改,改回來以後再看,一定要改到老師認為可以了,這首詩可以留下來,這是一個教法。我跟老師學文,也給老師改,老師改一遍就可以了,不再多改。

老師也利用其餘的時間教詩,除了在蓮社裡,在奉祀官府,老師跟江老師在同一個辦公室裡面,那講的時間更多,所以在講詩的時候就提到學畫,老師所指點出來的,就是最重要的畫龍點睛的教導,逸子兄今天畫的畫、塑像也好,為何有這樣的成績呢?那是經過老師指點的,藝術的生命真正要經過善知識的指點,普通任何畫也好、塑像也好,好像一條龍,經過名師、善知識一指點,把龍的眼睛一點,龍就能夠飛起來,江老師的畫真正是跟雪廬老人學的,雪廬老人就是幫他點睛的人。對於畫、對於詩,我都沒有入門,根據江老師這些作品,每一件作品過去都受過雪公指點,所以含有非常深厚的道在當中。我們中國文化是文以載道,文以載道包含一切藝術、繪畫、音樂、文章、小說、散文、戲劇都是載道的。今天一方面根據過去跟逸子兄在一起學習,一方面從江老師畫展的作品仔細慢慢看,看一遍是看不出來,能夠把生活的大道用藝術表現出來,把道含在裡面,我這個能力看十遍也看不出來,看了一部分,看不透徹。也就是逸子兄的作品你要看一遍、看幾遍看不透徹,要看透徹必須要在道上面修得很有造詣,那才能夠一步一步慢慢看,才能體會這裡面的道是不得了的。

志於道那一章,最後要游於藝,不限於哪一種藝術,就游泳來講,好的游泳手能潛沉到水底,逸子兄的畫就是到了底了。我們一般人看不到底,能看到一部分就了不得了,雖然看不到底,只能看到一部分。過去古人也講,書念千遍其意自現,你把逸子這個作品,看了又看,看了又看,意思雖然不能看到底,但越看發現的道越多,這是我今天根據你這一問,我臨時才想到這一點。

問:雪廬老人的教學很廣泛,特別就詩的這一分,更是非常獨到且專長,江老師的畫作裡面,雖然承接古代的畫師,像郭熙、李唐、馬遠、夏圭,近代的有呂佛庭、溥心畬老師等,但更具風格的部分是雪廬老人詩學對他的影響,開出了江老師的格局、見識,以及畫的神韻,雪廬老人的詩最為奇特,這一方面是否也請老師形容一下?

答:江老師畫的畫,老師題了很多詩,以江老師的畫展來講的話,逸子兄的畫除了雪公為他題詩,今日之下你請誰來題詩?沒有人有能力給江老師的畫來題詩,所以當然有啟發作用!因為根據江老師畫的畫,老師題上詩,又再能啟發江老師將來再畫,互相並進。詩為何有這麼大的影響呢?因為詩書畫是一體的,懂得詩就能懂得用畫來載道,不懂詩的畫就是現在的純文學。雪公恩師曾經批評過純文學,就是反對文以載道,文不載道,不但是文章,詩、畫畫中沒有道,那你畫出來的畫,只是供人家玩物,提供不懂道的人去欣賞而已,懂得道的人就丟在字紙簍裡面不要看了。畫如此、文章也是如此,文章裡面沒有道人家也不看的,現在一般報紙上的文章,有道的當然也有,但他們所講的道,也不過是教人家做做好事情而已,出世間的道沒有人知道。所以只有雪公,雪公傳授詩也就是傳授江老師的畫,這是一體的。

問:雪廬老人不但自己作詩,在解唐詩方面,尤其是講述李、杜的詩對江老師很有啟發,解唐詩這一分,為何可以看出老人家風采、格局以及見識?

答:雪廬老人教詩,在雪廬詩集裡面就是詩階述唐,這是老人家教詩,早期叫做詩階宗唐。寫詩階宗唐的時候,老師在蓮社裡面教詩,也是當時在東海和中興大學教詩時的講義。詩階述唐裡面有唐朝的近體詩、古體詩共一百首,有個特別的名字:學詩先讀求味。學詩就是學作詩,要先把古人的詩都讀,就像吃東西一樣,才吃出味道,那一百首的詩,老師以格局、講要、取境、參考,分了好幾部分解說,古人註解詩沒有這樣做,這也是他老人家創作的。所以他老人家言學詩要先讀,讀了之後再求其中味道,這是學詩的第一部分,把古人的詩味道讀出來,然後再學作詩。老師雖然在蓮社講詩,不是教每個人都寫詩,教作詩就是像江老師,他要有作詩的天才。沒有作詩的天才,老師用再多的功夫來教他也教不出來,所以那時候跟老師學作詩,嚴格想也想不出來有幾位,我也想學作詩,但是老師要我先學作文。

當老師在興大、在東海大學教書的時候,那時學校規定除了講詩外還要指導習作,叫做詩選與習作,就是在古人的詩裡面選出很好的詩講解,然後在課堂裡面教學生學習作詩。老師厲害喔!就在課堂裡面講解若干時候,作詩的方法都講了,然後就叫學生學習,學習的時候,學生回家去寫,然後在課堂黑板上寫出來,老師就在黑板上給他改正,包括詩、平仄,是不是押韻。老師是山東人,山東人沒有入聲字,現在國語裡面,將入聲字平均分配在一聲、二聲以及第三聲,只有平、上、去,沒有入聲,在詩裡面把平聲放在平聲,上、去、入放在仄聲裡。老師家鄉沒有入聲字,平均分配在前面平聲中,老師把入聲字以及韻全部記在心裡面,在黑板上寫出來,當場哪個不合韻、或者用錯字,仄聲字用到平聲字、平仄不對,就在課堂上改,這是對格式而言。就詩的內容那就更不容易了,當時就改。

當時老師在興大有課、東海大學也有課,後來靜宜大學(昔靜宜文理學院)也邀請老師講詩,老師分不出時間來,叫我代老師去講,我一代就講了七年,我就沒有老師的那個功夫,但也要交習作啊!我叫學生把詩做出來,帶給我,我沒辦法在課堂上當場改,就帶回去改,這就可以瞭解老師那個功力。現在沒有人能跟他老人家相比,就是詩書畫三絕。

老師的書法也是深厚的很,老師題的畫又是詩、又是書法,看起來好像這是老師的字,我們作學生的不敢批評,只能說好,但是好在哪裡?自己也說不出來,必得你把老師書法那個字一再地看、多看,越看越發現老師那個字啊!那個精神啊!也不是現在一般人能夠寫得出來,所以你問的問題,我只能這樣把它報告出來。

問:雪廬老人對文化是全方位的瞭解、弘揚及傳承,那我們作弟子的,應該要怎樣來提昇自己,並且把老人這樣好的內涵往外弘揚,往下傳承?

答:我們作弟子啊,就要學江老師這樣跟老師學,老師在世的時候,我們不要存著自己的成見,老師所講的,我們把過去的學問、學的文章通通放棄,專心的跟老師學,老師現在在西方,他留下來這些講經的詩、佛學問答等等都還在!我們好好的研讀,在經文注解中,老師有〈阿彌陀經摘注接蒙〉、還有〈阿彌陀經義蘊〉這兩本著作,我們要研究阿彌陀經的時候,要好好的看。印光祖師推崇蕅益祖師的阿彌陀經要解,我們今天研究阿彌陀經,可以把老師的摘注接蒙,特別是義蘊,配合蕅益祖師的要解,就把這一部阿彌陀經,專門教我們持名念佛的特別法門配合看,就能深入經藏,我們要這樣學。學阿彌陀經是如此,學老師其他講的學術,我們都要這樣學,特別老師的精神,那個道風要學!我們要把握住,就像逸子跟老師學詩,老師指點他學畫,這就是道風,這個重要啊!我們從老師遺留下來這些寶典,學習他的道風,這樣才能夠真正得到受益處。

問:在課堂上曾聽雪廬老人說「子欲居九夷」,還有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」,他很感嘆,私下也說想不到印證在他身上,老人跟孔子之間有這樣密切的關係,請自公老師將這樣的涵義說一說。

答:老師到臺灣來有感嘆,孔子曾經說: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」,那是孔子一時感嘆的話,我們老師說,想不到我今天真的浮於海到臺灣來,他有他的使命,我記得到臺灣來的時候老師寫了一首七言絕句:「天捲浮雲海捲濤,煙山寥落似鴻毛。龍宮地闕人何往?莞爾無言手一篙。」

從大陸出了海,越走越遠,海上風濤大作,而天上雲在捲動,回頭一看(看大陸)山上有煙,煙山寥落就像飛鴻的羽毛輕輕飄落下來,沒有了。第三句海龍王在海裡有他的龍宮,地闕是天上的,天地有這個皇宮,我這個人在海上,究竟往龍宮裡去?還是到天上地闕那裡去?往龍宮去就是掉到海裡去,到天上去就升天了。如今哪裡都不去啊,不會掉到海裡,也不會升到天上去,莞爾一笑,因為心裡有道,憑著手持一篙。篙就是乘船那個篙,莞爾有微笑的意思在當中,無言乃沒有一句話,道在心裡面不是言語能夠表達出來的,憑著手一篙啊!這個手一篙比喻他到臺灣來的任務,就是把儒家的經典、佛家的經典都能解行並進。老人家德行早就是深厚得不得了,他就是到臺灣來教這裡的人解行並進,除了講經文之外,他還要作人事,要人家從五倫上面來實行,佛法上面也是這樣解行並進,這是他的手一篙,這一篙了不得的!在末法時代,儒家講處在亂世,我們在亂世,在末法時代,就憑老師的這一篙,就能夠把我們的世運挽救回來,這個不是政治、一般的學術能夠辦得到的,現在國家能夠國泰民安、世界和平從哪開始?從改善人心開始,改善人心你不憑儒家經典、佛家經典怎麼行?儒家經典、佛家經典沒人講得出來,本意講不出來,只有我們老師把儒家經典、佛家經典徹底的本意講出來,講出來才是指導人家。一般作學問的人,一般在家學佛的人,學院教書的學術界的人,把研究佛經當成作學問看待,講到修行他就沒有興趣了,但是我們老師把經文的本意講出來,最重要的就是要學的人能夠在行為上面老老實實的來學習,今日之下,越講越發現老人家的重要,在世間教化眾生,今天是誰能負責這個任務?就憑他的手一篙。而誰能手執這一篙?(師回頭看江老師),逸子你看看,好好把握這手一篙!

問:這次江老師應福建博物院邀約所辦的畫展中有很多藝術作品,這藝術作品包括雕像、畫作,有儒家、有佛家,最重要的就是要傳承道,特別是雪廬老人這樣的傳承,是否能就塑像的部分,孔子、十哲還有雪廬老人,以及江老師塑孔門高第與雪廬老人這一脈的關係作一說明。

答:孔夫子的塑像那是聖人。孔夫子的大弟子,孔夫子三千弟子、七十二賢人,七十二賢人中再有十哲(十位賢哲),孔聖人表現出來的像不可思議,十位賢哲他們的像要表現出來也是多方面的。要把多方面的、含深厚內涵的道,藉著藝術、藉著塑像把它塑造出來,若就每一個內容以及道的每一部分都塑一尊像,則孔夫子和那些大弟子的道,要表現在塑像的造型必然多得不得了,你看江老師那得要塑多少像啊?十哲的像千千萬萬的像,你也塑不完,孔夫子聖人的像那更了不得,那要塑到無窮無盡的。

而我們的雪廬老人,他的道含意很深厚,表現出來也是多方面的,江老師就有辦法塑了一個像,以一個像把多方面的道風都濃縮在一個像上面表現出來。我仔細的看,江老師塑的這些像,孔子像、十哲的像、雪廬老人的像個別的來講,個別講我也沒有這個能力,大致的原則先確立,我看了很多遍,江老師過去在臺中縣文化中心展覽,我去看了,看了又看,實在是,那個道是沒辦法看的,就連我看出了一點點,也才能講出一些,要點詳細地講我沒辦法全盤講出來,要江先生在畫展現場,還有你們各位為觀眾好好講。

問:現在我們學生們都公認自公老師您能夠得到雪公老師的傳承,並且在臺中作弘揚,請問老師要怎樣來掌握這樣的使命感,並且教化後人去認識雪廬老人,去傳承儒佛的大道?

答:你說老師是稱我嗎?傳承!我不敢講,不過在臺中蓮社,他們年輕人稱呼我老師,我也不敢拒絕人家稱呼,他稱呼他的,我就只好答應。實際上當老師我不敢,不敢以老師自居,更不敢講傳承,雪廬老人像天上日月那樣的光芒照遍人家,我自個兒就像以前雪公老師形容他自己一樣,就像點香,點香發出的火光,不成比例,我跟老師的境界不能比,怎麼講傳承呢?不敢講!但是既然跟老師學過若干年,我拜老師的時候,老師問我過去讀過哪些書、讀過哪些經,我就不敢不講,我讀了哪些經,儒家的、佛家的,包括印光祖師文鈔,老師說:讀得很多!這句話聽了很高興。但是第二句說:沒有系統!這句話我就警惕了!然後就告訴我,作學問,自己看看書是不行的,無論佛家的經、儒家的經,要有人來教,而這個指導的人不是普通人,他對於經能夠解釋的清清楚楚,把本意講出來,這是指作為經師;根據經典裡面所講的方法老老實實地學,自己有了成就再來教化他人,這是人師。老師當時告訴我,以前所讀的書沒有什麼系統,你既然拜我作老師,我就盡我所知來告訴你。我就作這一點而已,把一切所看的書,寫註解的都有他們的知見,在拜過老師經過老師這一教導,我就將這些知見通通拋棄掉,跟老師好好的學。念佛呢!老師有一句話,老實念佛,我念佛就是老實念佛,不要換其他題目,如此而已,談不上傳承。那麼年輕人要到臺中蓮社來聽經,來學儒,我只能把這個方法告訴他而已,這個都不算是傳承。

問:老人家這樣完整的文化內涵,來教育後代,老師您對我們後代有什麼期許?對我們後輩小子有什麼期許?

答:後代就從現在講,這些學術都失傳了,真正講失傳了,失傳不但現在,就是在戰國時代就失傳了,為什麼呢?孟夫子解釋這個性,他講性善。後來荀子講性惡,漢朝揚子講善惡混,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,都不離開三家(性善、性惡以及善惡混)所講的。但老人家講這個性就是佛家講的真如本性,真如本性沒有善惡,不但本性沒有善惡,就是本性所起的相也沒有善惡。他老人家拿易經來講,易經太極就是本性,這是孔夫子把易經定出一個名詞來,定出名詞來好讓我們知道研究易經就是叫人明瞭自己的心性,就是明瞭太極。易經裡面太極沒有善惡,它是無相的,由太極起的相〜陰陽兩儀,陰陽二氣由陰陽兩儀起,然後再八卦、六十四卦,有卦爻,這就是相,相有什麼善惡呢?八卦畫的一條一條的,六十四卦畫出來有什麼善惡呢?沒有,只有用出來,占卦的人占到這一卦,他用來作什麼事,用來作善事是善,用來作惡事就是惡,這才有善惡,從這裡看起來,才真正把這個性解釋清楚。我們是老師的學生,我們對內講,對外面我們不好講,對外面講,你講你們老師講得那樣高啊?實際上是如此!不但今日,就是從戰國孟夫子那個時候起,就沒有把性的本意能夠說出來,你想想我們老師對世間的貢獻!性沒有解釋清楚的話,世間一切學術就沒有根啊!成無根之學。教育不懂性的根本,教育就沒有根,現在西方講功利主義,教人學功利,你不懂性的話,你在學校教書,教人家學功利,教育的根本就沒有了,教什麼人?你教出什麼樣的學生來?學生教出就跟人家爭名奪利,那還能學聖人嗎?我們瞭解傳統文化,儒家的學術就是教人家學作聖人,所以從這方面看,我們老師講這個學術,把握這個根本,由這個根本然後推衍到這個世間的一切學術,不單是儒家經典,世間一切學術、一切教育、政治都是得了根本,這樣的政治才是王道的政治,民主才是真正的為人民來考量,才是真正的民主,這種教育才能把學生教成希聖希賢的學生,這就是我們老師對於過去現在未來,永遠沒有窮盡的、一種對世間教化的一種功德。

結語:非常感謝自公老師的開示,把這次江老師的畫展,給了完整的意義,以及詳細介紹雪廬老人整體的形象以及他文化的傳承,謝謝老師。(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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