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期::日常省思
龍洞灣放生日記
蓮心
(八九年二月廿七日天氣陰雨)
今天的氣溫很低,海風襲來時,會冷得讓人直打哆嗦,但興致勃勃的我,卻有著無法按捺的期盼。
我們排成兩列,以接力的方式,把生物傳遞到海邊,經過我身邊的它們,有大的,有小的,有我所熟知的,也有我不曾見過的,有跳動不安的,也有安靜不動的,有逃避的,有接受的,不論是以何種形態、何種方式,面對此時此刻,但它們都在等待命運的安排;一籃籃的生物,放入海中,很快就淹沒在一望無際的滾滾浪濤裏,當濁浪排空,紛至遝來時,一個浪接著一個浪騰起、翻轉、促擁、又相繼伏下,把蔚藍的海面變成藍底鑲白邊的蕾絲之後,化為一片純白的泡沫,迅速的、不著痕跡的與靛綠合而為一,剎那間,另一波浪潮又騰起、翻轉﹒﹒﹒﹒,一次又一次,週而復始。
在一陣忙碌之後,週遭的人群都已散去,身邊喧擾的聲音也悄然褪去,眺望大海,方才滿簍滿筐的魚兒、螺兒﹒﹒﹒,也無處覓蹤跡,濤濤海潮,竟然沒有任何放生的痕跡,只有驟然落下的雨聲,陪著我在冷冷清清中,尋尋覓覓著。
雖然這是我第一次造訪這個地方,卻沒有初來乍到的手足無措,反而在陌生中有分熟悉的感覺;在今天這樣一個陰雨溼冷的時刻裏,人、魚、海的聚合,綻放出「海闊任魚躍」的光芒,中間沒有必然也沒有絕對,只是各個因素的偶然相遇,投影在時空洪流裏的一個驀然。
我們所放的生物為形體所囿,走上無法自主的命運;幸運的,或許可以逃過吞殺網捕,不幸的,則淪為刀俎魚肉,無法像我們可以幸運的親近佛法、研讀經教,凡此種種,何嘗不是業力的可怕?一個「業」字,讓有佛性的眾生,流轉於不同的輪迴險路,顛沛流離、輾轉反側,以致珠玉蒙塵,遮掩了清淨的本性,徹悟禪師說:生必有死,從古至今,曾無一人逃得,一念之差,便墮惡趣,而苦趣時長,三塗一報五千劫,再出頭來幾時?地藏經云:「業力甚大,能敵須彌,能深巨海,能障聖道。」誠不虛也。
去年德基水庫放生的歡愉,還歷歷在目,如流水不斷,而今的它在墜機、九二一地震的蹂躝下,卻已是歷盡滄桑,景物全非;我才警覺楊柳依依、風光明媚,卻是荒煙蔓蔓、雜草叢生的前兆,華屋廣廈、雕樑畫棟,可能只是斷瓦殘垣、故園蕭條的假相,原來「池塘生春草,園柳變鳴禽」的花團錦簇不是天長地久、歲歲年年,它會轉眼成空、轉瞬即逝;記得小時候,讀到「白雲蒼狗、滄海桑田」的句子時,我總是不以為然的瞪大了眼睛,滿臉疑竇的問父親:「天底下那有這種事?」父親永遠都是給我一個千篇一律的答案:「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。」如今父親墓木已拱,而我也親眼見到這種無奈和悲傷,可是我不知道,自己是否也會語重心長的對稚子重複父親的話?
在滾滾紅塵的逆旅中,我只是一個過客,當人間遊遍時,所有的歡喜憂傷,都成了山光水色裏的倒影,也許我無法去捕捉這些過眼雲煙,但是在真善美交會的每一個瞬間,我願以珍惜的心,為這旅程留下些許雪泥鴻爪,把這些浮光掠影的片斷,留予後人憑弔與回味,也聊為「緣起緣滅」下個註腳吧!